“臣当日见那农户,一家五口俱是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形如槁木……”
殿内群臣都仔细的听着,他们既希望方醒无功而返,最好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又盼望着他能在济南找到兼并的根源,然后一一整治。
可废除士绅的免税优待要不得啊!
于谦还在大声的念着:“……利用灾荒放贷,取利六成。夏秋两税如盛宴,粮长小吏上下其手,大斗进小斗出只是寻常,各种名目的钱让人瞠目结舌……百姓一走即为荒地,地方与士绅勾结,以荒地之价售出田地……”
杨荣的脸微微颤动了一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里传来一阵烦躁和虚弱。
他居于庙堂之上,他认为自己为了大明已经在殚思竭虑,可……
“……地方随意役使百姓,苦不堪言,臣以为当行一税制度,诸多名目全数取消,以亩为准,以上中下三等田地为准,一亩多少钱粮,余者皆废……”
皇帝叫谁来念奏章,多半是看好此人,算是让他来露个脸。
这可是个好活,只要你嗓子好,吐字清楚,以后说不定就一路念到六部尚书去了。
可于谦的脸上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模样,群臣亦是如此。
“小吏猖獗,地方士绅贪婪,百姓如鱼肉。”
朱瞻基的眼神冷厉,猛地拍了一下扶手,起身道:“牧民牧民,朕看有些人把百姓当做了牛羊,自己却成了屠夫!”
群臣有些不大自然,心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
这就是炮弹,方醒送给皇帝的炮弹。
炮弹在群臣中炸响,关于是否取消士绅免税优待的各种想法都在这一发炮弹下趋于统一。
你说士绅是大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你说士绅能稳定乡里。
你说士绅是大明的根基……
这些溢美之词,在这发炮弹之前都被轰击的支离破碎。
“这就是大明的士绅?”
“这就是诸卿说的大明的根基?”
群臣无言以对,在朱瞻基抛出李二毛那份奏章时,他们表面上是沉默了,可暗地里奏章却不断进宫,各种苦口婆心的分析,甚至有‘改动士绅优待,大明将会崩溃’的言论。
朱瞻基讥诮的道:“这不是大明的根基,而是挖大明根基的蛀虫!”
……
随即济南府第一阶段土地清查的情况就被散播了出去,百姓们咬牙切齿,感同身受。
往日矜持而倨傲的读书人们如丧考妣,纷纷开始了串联。
至于那些官吏……他们最纠结的就是方醒的建议。
“所有的税赋杂税都转为一税,按田亩的数量和好坏收取,这个……”
“这是要绝了大家的路啊!”
户部里,马苏夹着一卷报表缓缓走过,耳边听着廊下那些官吏的议论,心中激荡,只恨不能立时赶到济南,和老师一起直面那些士绅。
“大人。”
夏元吉抬头见是马苏,就点点头,然后揉揉眉心道:“兴和伯在济南做了大事,如今外面看似平常,可暗流涌动,你且小心。”
马苏把报表放下,说道:“老师当年就把方家庄和一干生意主动缴税,当时还有人说老师是沽名钓誉,如今算是还了老师一个清白。”
夏元吉含笑道:“兴和伯当年就给当今陛下灌输了不少这类想法,本官猜测……他的最终想法应当是一体纳税。”
说着他盯住马苏,见马苏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不禁就叹息道:“果然啊!他好大的气魄,而且能隐忍多年,缓缓而发,本官不如他,不如他啊!”
天气炎热,大开的窗户吹进一股风。
马苏看着这股风吹动了那卷报表,那些数据就像是蚂蚁在晃动着。
“老师……希望能改变大明……”
……
济南已经成为了一个漩涡,常宇频繁召集济南府官员议事,中心议题就是一个:如何坚定不移的把济南府的田地情况摸清楚。
济南知府黄禄就像是个小妾养的,常宇把问题直接压下来,他只得把压力转嫁下去。
整个济南府的官吏们都像疯子般的往乡下跑,而青皮们都瑟瑟发抖,纷纷装成良民。
他们害怕了!
大宅院里的方醒在上了奏章之后就在蛰伏着。
可他不是小白兔。
而是一头猛虎!
猛虎蛰伏,他在想什么?
……
方醒俯身,仔细的嗅着一朵黄花。
他的神态专注,呼吸轻微,渐渐抬起头来,说道:“鲜花落于凡尘,贩夫走卒皆可赏玩。”
黄禄感觉刚才看到了一头猛虎在嗅着鲜花,他垂首道:“兴和伯,那些人……正是不甘于坠落凡尘,所以……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各处都有暴力……发生。”
“那是抗法!”
方醒毫不犹豫的下了个定义,说道:“大势如大潮,有人说人这一生有几种需求,可在本伯看来那是无病呻吟,纯属闲得发慌的屁话,吃多了放的屁。”
“人,只为求活!”
“本伯看到了那些双眼茫然的百姓,他们绝望,他们麻木,为何麻木?因为不麻木……就不能活,不想活……”
黄禄心中凛然,担心自己执行力度太软,让这位明显对读书人没啥好感的伯爷发飙。
“那些读书人整日无所事事,依红偎绿,一壶老酒下去,吟几首酸诗,就认为自己能经天纬地,可他们可想过自己的钱财从哪来?那特么的都是百姓的血汗!”
黄禄对此只能唯唯称是,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