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焱今年九岁,生母华妃,皇七子,在宫中一直默默无闻。
他出生的时候,当今太子已有十岁,从前备受宠爱的三皇子如今的英王也已八岁,他幼年唯一能打动皇帝的纯真不知世事的时候,他那父皇的宠爱早已尽数聚集于三皇子一身。
按道理赵璟焱对赵璟煊应有嫉恨,宫中最出风头的皇子,往往是其他皇嗣仇视之人,个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反常的是,这样的念头赵璟焱从未产生过。他的生母华妃虽位列四妃之一,但皇帝对其到底只是淡淡,如何也比不得母仪天下的皇后,更比不得盛宠十数年不绝的皇贵妃,若不是因着华妃母家同安国公府有牵连,赵璟焱的童年只怕不会如何顺遂。
实际上即便如此,赵璟焱这六七年当中,也并不有如何太平的时候,并非因有己身性命之危,而是常常被卷入他人性命之局当中。
自然,这个他人除大皇子同三皇子之外,别无他想。
但近两年前三皇子谋逆案莫名了结,赵璟煊封王南下之后,宫中便沉寂了不少,这一种沉寂不仅仅因为宫宴之上少了一位敢同百花争艳的皇贵妃,更是在三皇子离开之后,太子这边的动静也少了许多,东宫几乎销声匿迹一般,除年节大事不见人影。
往日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人人心中各自都有数,不若隔岸观火,不若下场相搏,总归是有个位置给人站;但如今一切归于寂静,反倒人人自危,胆战心惊生怕行差踏错,倒不如往年养蛊一般的你挣我斗,两只蛊王斗得不可开交,旁的小虫子们也不至于垂垂。
九岁稚儿竟有这般沧桑之感,赵璟焱摇摇头,望着远处大红宫墙同碧云相接之处,想到往年时日,诸多回忆便让人不由得想要回到那时。那时当然是好的,赵璟焱想,即便勾心斗角,即便你死我活,但总比如今随着父皇日渐消逝的生命而愈发死气沉沉的皇城好上一千一万倍。
像个什么样呢?赵璟焱仿佛看到后宫中心,乾清宫正上方的一团晦暗之气,每时每刻都有一丝一缕抽离出来,飘向皇城、京城尚显清明的地方,在湛蓝的天空之下膨胀、爆裂,周而复始。
它们源源不断地被送向皇城外、京城外,笼罩在整个大楚上空,它们聚集、凝结、压制,就变成一块块铅云,神志清醒之人似是要受其迷惑,心智艰涩之人反倒成为最上佳的养料。
这般压抑的气氛沉沉盖在哪些人头上,却使那些人分毫不察。并非突如其来,实为由来已久,却无几人参透。赵璟焱想到两年前降生宫中最小的公主,如今已是记事的年纪,她不知曾经有位皇贵妃冠绝六宫,更不知她头上有位三皇兄,曾经是如何极尽圣宠;她生来只知太子皇后,从未见过父皇,心性晶莹纯洁,却不知此地曾经也被称作龙潭虎穴。
但说到底,谁又知道谁呢?人人皆活在眼下方寸之地,又哪管古今又来。昔所往矣,昔已往矣,人事不再,时光仍旧是要流动。
景莲寻过赵璟焱几次,他这个年纪出宫本是要经皇帝亲准,经各部定下仪仗,衣制冠履一应俱全才敢出行。只是如今乾清宫内兵荒马乱,各部自顾不暇,又仰仗他身后牵扯,皇七子出宫,便只一人一马一随从,一路畅通无阻。
他能上马之时,赵璟煊已不常出现在校场,赵璟焱虽亲眼见过一次赵璟煊练习骑射,但到底年幼时长,如今再回忆起来,也是只有星星点点的碎片,一提就散了。
关于赵璟煊的事情,他多数是从旁人那里听来,有时是接近过三皇子的大宫女,有时是御膳房已掌勺的厨子……七皇子一句一句地听完,有时也要想,明明属于赵璟煊的往日还在宫中流传,为何属于这些往日的生机却无法将上空的晦暗驱逐?
只是他这般想,却不能同任何人提及,三皇子这个名号,如今在宫中也不大不小的算个禁忌,谁也不知道若是触碰了,究竟是粉身碎骨,还是柳暗花明。
他年纪尚小,倒也不知这个在心中突然蹦出来的“柳暗花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能问,安国公不说,单是世子学富五车,便足以解惑;但他不敢问,安国公那双眼睛望过来,他便能将所有要说的想说的尽数忘却,只余满心惊慌。
这般感受赵璟焱只在为数不多的几人身上发现过,一是他那只见过数面的父皇,一是安国公,还有一人,赵璟焱只记得那人曾抱过他,怀中温暖,扑鼻而来却只有冬日的寒气,他那时方三四岁,幼儿天生向往美丽物事,赵璟焱也不例外,那人容颜在前,他见猎心喜,正要凑上前去,却正投进两汪漆黑深潭。
如同浸透了世间所有色彩一般的黑,如今依然深深刻在赵璟焱心底,不曾抹去。
文昶随国公府信使自赣州府快马加鞭,换了近十匹好马,仍是花费近十日方抵达京城。
他在京郊便同国公府之人分开,那人自有路子将手中信件送到该送到的地方,而他作为太医院御医,自然也有他要做的事情。
太子的贴身太监连升带了人候在宫门处,文昶没有沈珵这等身份,自是不敢在京城策马疾行,他既到了京城,却也不曾有丝毫松懈,换回了往日那身派头,随着连升一路直入太医院。
章太医早在那处“杂草丛生”的园子里等着,连升候在门外,文昶却没有丝毫顾忌,径直便向他那师父走去,行了一礼直接道:“英王眼疾有恶化之兆。”
门外连升眼观鼻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