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送他们出了城门,看着时辰还早,索性去了宗正寺。
自从九娘疑心阮玉郎是崇王赵瑜后,赵栩就开始翻阅厚厚几大册的旧档。从来不和亲王郡王多来往的他,现在遇到三十岁朝上的宗室就要随口搭讪几句。这几日他都在翻阅《宗藩庆系录》。宗正寺修纂牒、谱、图、籍,各有不同规定。一岁进录,三岁进图,十岁才能进牒、谱、籍。他细细翻着这几十年各亲王的子孙图录,将稍有可疑之处的名字另行摘录,那些早夭永远停在图、录上,更是特别注明,派人一一核实死因。
越查,赵栩自己都越来越有点怕。大赵至今已六世,自百余年前太-祖黄袍加身,继而一统长江南北,丰功伟绩自不用多说。到太宗弟继兄位,朝堂百姓多有疑义,什么夜闯禁宫、牵机药、斧声烛影,谣言纷纷。太-祖一脉自此变成了宗室亲王。太宗灭吴越,收漳、泉二州,亡北汉,虽然两次北伐契丹失利,也算是战功卓著。到了德宗无子的时候,朝上也有重臣劝谏过继太-祖一脉,然而被官家和太后严厉驳回,最后过继了德宗堂弟濮王的儿子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武宗皇帝,娶妻曹皇后。
武宗皇帝曾经三次入宫被作为皇子抚养,又两次因德宗后宫生出了皇子而被遣返回濮王身边。若不是德宗两位亲子都不满周岁而病故,还轮不到武宗做太子。在宫内磕磕碰碰长大的赵栩,略一想,就觉得这两位皇子死得太是时候。作为武宗的亲曾孙,他熟悉的是史官记载:武宗仁厚,哭着留在濮王府,不肯入宫登基为帝,是被二府的相公们绑着抬到宫里,由太后给他亲自戴了冠冕,这才勉强登基为帝的。
武宗皇帝登基时都已经三十多岁了,皇子众多。可惜先是长子忽然发疯,接着二子元禧太子又暴病而亡,才轮到娶了曹皇后姨侄女高氏的成宗帝当上了太子。赵栩看着右边厚厚一本记载着男女宗妇、族姓婚姻及官爵迁叙及其功罪、生死的《仙源类谱》,叹了口气:自己的亲翁翁成宗帝,运气实在也太好了。
赵栩将成宗帝两位命实在不好的兄长一脉的子孙名字一一抄录,才发现,那位发疯的兆王子孙倒很昌盛,而元禧太子一脉,竟然止于图,没有能活过十岁的。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将名单折了起来放入袖袋中,看了看漏刻,带人走出宗正寺。自有那伺候的几个小吏将他所用的图录一一归置回原位,还忍不住议论一二:这《仙源类谱》、《宗藩庆系录》、《仙源积庆图》看得人可真不多。其他几位少卿大人在任上,都只盯着玉牒钻研,大不了看看各籍。燕王殿下真是尽责!
五寺三监走出来不远,就是小甜水巷。赵栩没走几步,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他直往斜对面潘楼街路口那家鹰店而去,全汴京,这家鹰店排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的。
掌柜的正在陪着两个北方来的客商选鹰,小伙计跟着赵栩转了一圈,看出来这位就是瞎转转,没有买鹰的心思,也就自去收拾了。
赵栩走着走着,在一个大雕笼前停了下来。那里头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还有零星的羊肉碎屑。笼子外挂着一个小木桶,装着小半桶新鲜羊肉,插着一杆铁夹子,看来是留给客人试着喂养。一只老鹰正懒洋洋站在笼内的干树丫上,看见赵栩,傲气不减,歪着脑袋睥睨着赵栩,似乎在说你爱喂不喂。
赵栩站定在雕笼前,和那鹰对视着彼此。旁边有人轻声唤他:“燕王殿下?”
赵栩侧头,看旁边一个美人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正含蓄有礼地看着自己。
赵栩瞥了她一眼,又转头看鹰,还是鹰更好看些。
那女子也不恼,朝他福了一福:“民女张蕊珠拜见燕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赵栩挥手让上来的几个随从退了下去,也不看张蕊珠,只问:“一路跟着我来的就是你吧?”
张蕊珠的确是早早就等在五寺三监门口,一路跟过来的,便点了点头:“听闻殿下将赴青州招安,家父身陷囹圄,还求殿下救家父于水火之中,蕊珠不胜感激。”
赵栩点点了头,淡然道:“本王职责所在,自当尽力而为。无需客气。”
张蕊珠又深深福了一福,面带忧色,似有话要说却思虑要不要说出口。
赵栩看着鹰:“你有信要带给你爹爹还是有话要本王转告?”
张蕊珠泫然欲泣,咬了咬唇,看向赵栩:“还请殿下转告爹爹,蕊珠在家日夜盼着爹爹平安归来,请他保重自己。”
赵栩还没来得及点头,听那婉转娇声含着哽咽声又道:“也请殿下此去珍重千金之体——”
赵栩一愣,微微侧过头去。
张蕊珠一双眼中满是泪光,似鼓励,似担忧,似多情,似含羞,凝视着赵栩,樱唇半张,剩下的半句话含在口中又咽了回去。她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堪称美目藏琥珀,玉音婉转流,秀靥比花娇,诉尽千万种。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张蕊珠第一次发现燕王殿下倾国倾城貌的威力,被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深深看着,面上不由得飞起一片娇羞粉红。
赵栩却忽地噗嗤笑出声来:“你说完了?”
张蕊珠一呆。
赵栩却又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自以为长得还不错?”
张蕊珠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位燕王性子乖张暴戾,说起话来果然让人不舒服……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无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