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一片死寂。屏风后的程氏腿都软了,打人不打脸,戳人不戳心哪,阿妧你真是胆大包天!
苏瞻浑身颤抖起来,几疑自己听错了,明明她声音很轻,为何震得他耳中疼?谁敢对他说那件事这种话!谁敢!
九娘抬起澄清的眸子,无悲无喜:“人已经去了,有仇报仇便是,让那行凶者血债血偿,自是应当的。一味责怪那无心之失的人,若能让死者活过来,自然要责怪。可若是不能,难道不是要先顾着死者身后事和还活着的人吗?表舅连害死表舅母之人都能不送官,不报仇,好生养在家里,不也是为了活着的人吗?又为何不能放过太初呢?”
苏瞻霍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九娘身前,手腕一抬,不得不停在了不避不让的九娘脸颊边。苏昉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两眼通红,仰着下巴,抿唇不语。
九娘扬了扬眉:“九娘出言不逊,理应被表舅掌掴教训。阿昉哥哥勿拦着。九娘认罚。只望表舅多加顾念。表舅母的死,最痛心最自责的人,恐怕是娶了行凶之人的表舅您啊。阿昕的死,最痛心最自责的,也是陈太初啊。”她看向苏昉,哽咽道:“世上又有谁能没有过错没有无心之失?阿昉哥哥,你娘亲也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她肯定怪自己害得你幼年失母,怪自己不能看着你读书写字,怪自己没能看着你长大。她不知道多么自责呢,你怪她吗?怪不怪她?”
苏昉忍住泪,慢慢松开父亲的手:“爹爹!您就允了吧。”
苏瞻只觉得万箭攒心,他看着儿子,无力地垂下了手,颓然往身后的苏瞩夫妻,陈太初面上一一看过去。
外面喜乐震天,他心上成千上万个血洞,以为盖着就不疼了,此时却被掀开来,汩汩流着血。
“好,你们去吧,莫误了吉时。”苏瞻点了点头,转向苏瞩道:“你先不要辞官,先帝当年调你回京时就说过举贤不避亲,你我亲兄弟也无需避嫌。户部没了你终究是不行的。既然陈汉臣要归隐,你就留下。”他定了定神,又对陈太初说:“行礼吧,叫大伯。”
他返身往上首坐下,高大的身形竟微微有些佝偻,面上掩不住哀痛心伤。
克择官一看门开了,陈太初和女家捧着牌位的姐妹出了门,立刻高喊:“吉时到——!!!”
乐官们卖力地吹奏着,听着还真的有了点喜气。
***
“珑萃阁,你是郭氏阿梧!你怎么会?——”定王喃喃道。
阮婆婆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摸了摸赵元永的小手:“原来殿下还记得珑梧的小名哪。”
“珑萃阁因你和你妹妹萃桐得名,自然记得。”定王感叹道。他被接入宫的时候才六岁,两个侄子都比他大。侄子们都毕恭毕敬地行礼称他皇叔,只有郭珑梧和他同岁,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气得他去大嫂郭皇后那里告状。郭珑梧吃了板子后,很久都没理过他,远远看见他就跑了。他好像因为这个还被大哥训斥了一顿。其他的都记不起来,这个他还有印象。
赵栩轻声道:“郭氏?她难道是武宗元后郭皇后的——?”
定王点了点头:“她们两姊妹是郭皇后嫡亲的侄女,出身于代北郭氏。我大哥武宗还没登基时,她们就被郭皇后接到潜邸亲自抚育了,和兆王、元禧太子兄弟二人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阿梧,我记得当年你们姊妹两个都被封为了县君。”
阮婆婆神情柔和,露出一丝笑意:“定王殿下好记性,姑母还有表哥们都待我姐妹极好。每年金明池嬉水,表哥们都带着我们登上龙舟的三楼,站在船舷上头,感觉比宝津楼还高呢。在宫里,姑母常带着我们蹴鞠捶丸打马球。那时候,好几位长公主也经常回宫来打马球,真是热闹又开心啊。”
赵栩有点出神,她声音苍老,有点嘶哑,说的话却让他不经意想起金明池救阿妧那回。几十年前,这婆婆年纪还小,也和在船舷上站着笑着的阿予一样高兴吧。命运际遇难测,当年的她,出身名门,姑母是皇后,表哥是太子,最后哪想到却成了眼盲的老妪,谋逆的犯人,被困在这里。
定王也有点难过,叹了口气:“那时候曹皇后还只是曹婕妤呢,当年宫里十几个妃嫔,生的都是皇子,一位公主也没有,你们姐妹两个虽说只是县君,却是被当作公主对待的。”
他皱起眉头:“郭皇后仙逝后,我记得你们就被郭家接出了宫——”
赵栩拍了拍头,恍然道:“婆婆您既然是元禧太子嫡亲的舅家表妹,又在宫里住了好些年,那么是您将寿春郡王从曹皇后手中带出去的?元禧太子那份卷宗也是您送到武宗皇帝手里的?”怪不得她会是阮玉郎最看重的家人。
阮婆婆咳了两声,就着赵元永的手喝了口水:“不错,姑母待我和阿桐亲如己出。她去世时,我们虽然出了宫,却还在京中自己家里住着,和表哥们也常来往。”
赵栩在心底思量着,孟家的老太爷孟山定,青神王氏的王方,是元禧太子身边最得力之人,自然会和这位郭氏也相识。阮家是孟老太爷的母族,那么阮玉真应该和阮眉娘一样,都是孟老太爷的表妹。而陈家又是孟老太爷的妻族,想到这个,赵栩不由得眼皮一跳。
“后来表哥出了事,亏得有玉真在。结果玉真不久竟然也出了事!我们知道得虽然晚了一些,可幸好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