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过了芒种, 大雨一场连着一场。方才阳光耀眼, 这时乱云飞绞, 午后看着如黄昏, 眼看又要泼下豪雨。
赵栩在会宁阁里仔细转了几转, 确认没什么要紧的物事遗漏。昔日阿予喜欢来这里叽叽喳喳, 自从爹爹驾崩, 她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他这个做哥哥的, 也没能好好宽慰她。再看到案几上的琉璃碗里还有半碗苏州进上的杨梅, 累累如红紫玉。赵栩拈了一颗放入口中,甜得厉害,回味时才有一丝微酸。
会宁阁的内侍押班成墨轻轻走了进来:“殿下, 四主主去福宁殿陪娘娘和陈太妃说话了。”
赵栩抬手把琉璃碗拿了:“对了, 这杨梅不错,可——”
成墨笑道:“殿下放心,都送了,陈家送了一筐,孟家也送了一筐。”七年来只要是时鲜的进贡果子, 总是要送一些去这两家的。
赵栩点点头:“好,你带着人看好屋子, 别让人碰书房里的东西, 回来我好好赏你。”
成墨一怔, 殿下这话怎么像是要出远门一样?偷偷抬起眼,却见宽袖拂过,神仙一样的殿下已经出了门。
福宁殿里, 向太后坐在罗汉榻上,陈素侍立在一边,看赵浅予和赵梣在下象棋。见赵栩来了,向太后道:“六郎来看,阿予对着十五郎还要悔棋。”
赵梣抬起头:“六哥来同我下棋,四姐棋品不好。”
赵栩行过礼,把手中琉璃碗搁到赵浅予面前:“这个连杨梅带碗都给你了。”他转头朝赵梣笑道:“小心哦,阿予还会趁你不注意藏你的棋子呢。”他拈起一颗杨梅笑着塞入张大嘴要说话的赵浅予口中。
赵梣仔细看了看棋盘,爬起来拽着赵浅予的袖子:“四姐!我在你这里的车呢?”
赵浅予扯开袖子,赶紧往他口中塞了一个杨梅:“你几时有车来我家了!牛车还是马车还是驴车?莫不是先前打瞌睡记岔了?”
向太后笑道:“阿予调皮使坏,十五郎快搜她袖子里。”
看着赵梣猴到赵浅予身上,两人闹作一团,和平常百姓家的姐弟没什么两样。赵栩笑着和陈素说了几句家常。
不一会,外头电闪雷鸣起来,大雨如期而至。尚寝女官来请赵梣去睡午觉。赵梣依依不舍的松开赵浅予:“四姐,你明日早点来找我可好?七姐她们都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忒无趣。”他看了向太后一眼:“就来两刻钟也好,我未正要午睡,申时就要去延义阁听课——”做皇帝实在太苦了,他在宫里年纪最小,生母地位卑微,原本还没正式进学,这几天顶着月亮起床,戴着星星还不能睡觉,苦不堪言。
赵栩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爹爹以前同我说过,他自三岁启蒙,从来不知道还有午睡这等好事呢。倒是装病逃过视朝,还挨了板子。”
提起先帝,向太后红了眼眶,对赵梣说:“不说先帝,就是你五哥六哥,也从没有午睡的——”
赵梣依偎到向太后身边,仰起依然尖尖的小下巴:“十五郎知道,是大娘娘怜惜我病了好些天,我才能有午睡的。多谢大娘娘!”
人心都是肉长的,向太后这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和赵梣在一起,又对他有些歉疚,看到他这么懂事,就侧身抱了抱他:“好了,待身子好了,可照常要去资善堂听经了。今日吕相还问起呢。”
赵栩兄妹退出福宁殿,天色已近黑暗,大雨倾下来,激起地面尺把高的雨雾。赵栩弯腰亲手替赵浅予换上木屐,披上蓑衣,想好好叮嘱她说几句,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雾蒙蒙的眸子,最终只是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赵浅予轻声呼痛:“哥哥!你怎么舍得把那只琉璃碗给了我?”
赵栩拍拍她的箬笠:“因为阿予长大了,懂事了,赏你的。”
赵浅予若有所思,看着手里的琉璃碗,想起骤然离去的爹爹,还有明明发生了许多事却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的娘亲和哥哥,眼泪吧哒吧哒地直落下来。
赵栩轻叹了口气:“阿予记住,哥哥没事的。回去吧,记得把那几个人带在身边。”
赵浅?”
赵栩嘴角勾了起来:“乖,回去吧。”
赵浅予抽泣道:“阿昕姐姐被害了,太初哥哥去打仗了,阿妧又要去苏州,我成天都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桃源社怎么变成了这样了?还有爹爹!我都没见到爹爹最后一面!还有三叔——我不喜欢现在的日子!讨厌死了!我想回到过去!回到三年前,哪怕回到一个月前也好的!”她索性蹲了下去,抱着那还有好几颗杨梅的琉璃碗呜呜哭了起来。
赵栩看着她一抽一抽的肩膀,由着她哭了会儿,才扶她起来,接过箬笠,替她戴上,取出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抹了抹:“唉,我家阿予哭成花猫了,这大赵第一美女的宝座眼看保不住了。”
赵浅予拉住他的手不放:“哥哥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赵栩点点头:“不会的,还有娘、舅舅、太初,都不会有事,哥哥保证。”
雨雾腾腾,暗无天日。
***
黑沉沉的大雨天,广知堂里亮起了灯火。雨声太大,说话声音听不清楚,九娘挪到张子厚下首坐了,替张子厚续了盏茶,继续说她对民乱一事的想法。
张子厚正在吃梅子糕,见她离自己这么近,浑身不自在起来,生怕自己进食的样子不够优雅,又怕咀嚼下咽甚至喝茶的轻微声音会惹她反感。见她随手倒茶的姿势也极美,更有种珠玉在侧自惭形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