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听到这话,喉咙里像哽着一口热辣辣的酒,不上不下,酸痛难忍,他看着玛吉阿米草筐里的鸳鸯刺绣,问道:“你想这样回答我也行,但请你务必以诚相告,我听说你和别人有了婚约,这话有没有根据?”
玛吉阿米心里颇为惊讶,这种升斗小民的家长里短是怎么传入宫里去的呢,也许是阿哥说给乡里邻并们,被探子听去了。她问:“你是在哪听说的?”
仓央嘉措并不关心这条消息的传播渠道,只关心她的举止言语,听她的口吻似乎真有这样的事,他的心情当下就跌入了寒湖中,嗓音在微微发抖:“真有这样的事吗?”
玛吉阿米想起那日与阿妈承诺过的话语不能不算一个口头婚约,虽然她要做的那件事其实难比登天,但她仍然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假如真能成功,要她怎样她都没有怨言,想到这,她只好点点头:“唔。”
仓央嘉措当时撤后一步,脚踝发软,浑身无力,一颗心彻底掉进无底深渊,全然没了踪影,泪珠从眼眶中肆意流淌,哀莫大于心死。
静静的树林里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死气沉沉地过了很久,他看见玛吉阿米也低头擦了擦眼泪,这个动作令他又鼓起了莫大勇气,他问:“他是谁?”
玛吉阿米道:“是我阿哥,我们从小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她哪里晓得,仓央嘉措对后面这半句早就嗤之以鼻了,可能是出于嫉妒,他的口气里待着几分嘲讽。
玛吉阿米不想给他任何希望,也不想给自己任何希望,其实,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要建立在心灵沟通的基础上的,没有真心真意,只做出个样子来,就算做十几年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仓央嘉措与德吉梅朵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若没有政治因素根本维系不了十几年。
仓央嘉措道:“可是,你怎么能嫁给你哥哥呢?”
玛吉阿米道:“他不是我亲哥,我也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女儿,我是被他们捡回来的。”
仓央嘉措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玛吉阿米低下了头:“听说是琼结地方的,当初他们把我扔在深山里,我不想回去找他们。”
仓央嘉措终于知道当初为什么对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俩是同命相连,那种失去双亲孤苦伶仃的心情,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懂得。他想,也许玛吉阿米对我的怜惜只是同情,她能懂我的诗,都是因为自己深有感触,而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同情当成了爱意,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用袖子蹭掉眼泪,忍着心如死灰的痛苦,问:“你阿哥,他……从小到大都对你好吗?”
玛吉阿米点点头:“嗯。”
仓央嘉措道:“没因为争抢东西和你打过架么?一次都没有?”
玛吉阿米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从没有,我家虽穷,不论买什么东西却都是双份的。”
仓央嘉措道:“那他有没有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东西留下来,给你?”
玛吉阿米道:“那是常有的事。”
仓央嘉措仿佛还不死心,又问:“他会不会在大街上盯着年轻的女子看?”
玛吉阿米回答道:“我阿哥从来不出去闲逛,偶尔去也是为了陪我。”
仓央嘉措道:“……也就是说,他会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人,对你照顾有加,呵护备至,甚至省吃俭用,让你过得开心?”
“嗯,我相信我阿哥会的。”
仓央嘉措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想要听琴,想要跳舞,想要连诗答句,想要参悟世出世间一切微妙甚深智慧玄义,你阿哥也办得到吗?”
玛吉阿米闷不作声,无言以答。
仓央嘉措的嗓音变得低沉,眼泪又流出来了:“玛吉阿米,你听我说,我可以办到,你阿哥所能为你做的那些,我也可以办到,不但如此,我还可以为你下地狱,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请不要再说下去了!”玛吉阿米刚跑了几步,就被他追上,从身后抱住:“我真的无法再把这些话憋在心里了,你就让我一口气都说出来,然后……再忘了我吧……”
玛吉阿米两眼已经模糊,多想回头看看他,安慰他一下,可是她不能。
“……我愿意为你放弃我现有的地位和活佛的身份,把所有教戒退回给恩师,还俗做一个普通人,我带你回门隅,去找我的亲娘,在那里安家落户,和你厮守终生。不要以为我是在说梦话,我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几日前班/禅特地从后藏赶来为我授比丘戒,我回绝了他。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真心想办却办不到的,只要你点点头,我愿意为你做以上这些事,我立刻去跟藏王说,我不是什么转世灵童,请他另请高明!”
玛吉阿米道:“千万不可以!莲座!请不要为了一个卑微的女子而做出杀身殒命的傻事!”
仓央嘉措似乎没听懂她的话,静默了好一会儿,原来在这段静默的时间中他一直在暗自掉泪,只要听一听他越发沙哑的嗓音就知道,他说:“你并不爱我,却为何字字句句都说是为我着想?让我根本搞不清你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你就这么喜欢捉弄一个对你用情至深的喇嘛吗?”
“民女并没有捉弄莲座,是莲座对此事误解太深,民女必须要回去了,请莲座兀自保重。”玛吉阿米挣脱他的手,抹着眼泪跑掉了,把伤心欲绝的仓央嘉措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