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斋三层顶楼,邻水面的一个房间被推开。
和外面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相比,这个雅厅和浮生斋的整体格调全然不同。
这里更像是一个规矩考究之人的书房,果然,再走近一道幔布之后,迎面就是排靠墙的书架,书架旁挂着一副壮阔的山河图,如果他没看错,这是出自前朝大家之手。
再转过身去,他就看到了他要见的人,她侧对着他,站在窗边,身前是一只插了花束的白瓷瓶,案几上散落着数支,但显然……她已经不需要它们了。
她抱住瓷瓶转过身来,平静清潋的目光在齐恪成身上滑过,就视如无物,抬步走入另外一道纱幔,再不过片刻,她就挽开幔布,走了出来。
“坐吧,”
俞乔指向雅室另外一个窗户边,那里有两杯才端上不久的热茶,依稀还冒着热气。
齐恪成依言坐到了青色蒲团上,俞乔从看到他到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冷淡,都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但无论心中有多惊讶,有何种冲动,他的神情都比俞乔还要风轻云淡。
俞乔今日穿的一件银线织锦白袍,衬得她尤其清冷,尤其淡然,也尤其好看。
她和齐恪成长得并不像,五官像她阿娘阿公更多一些。
她静坐在齐恪成的对面,目光没有任何掩藏地打量着他,从五官到衣着,任何一点都不错漏,齐恪成不愧是能在容貌上和谢昀一争高下的人,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到岁月的痕迹。
谢昀的美,艳丽似妖,雌雄莫辩,就和他的为人一样,傲然霸道,一见难忘。
齐恪成一样美,但他的美却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淡如水,轻如风,如谪仙临凡。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无从比较,无谓高下。
但若俞乔来评判,她还是觉得谢昀更胜一筹,胜在真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也都不急,从见面到现在,看似平平静静,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们的博弈,从俞乔入京就开始了。
他能直接找到文轩书肆,俞乔也能让王伯找上鲁田。
他出乎意料提出见面,俞乔应了,反客为主,定下了地点和时间。
许是看腻了他的脸,俞乔的目光终于移开,看向了内室,“不觉得熟悉吗?”
齐恪成点头,“熟悉。”
其实从推开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好像跨时间,跨地域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了。
这里就是按照英州俞氏老宅里,俞乔阿公的书房来布置的,在那个地方住了快七年的他,如何会不熟悉呢。
俞乔的嘴角终于掀开一抹冷冷的微笑,一闪即逝。
“人见了,茶也喝了,既然无话,那就散了吧。”
齐恪成要见她,却矜持至此,这话谈得当真没意思极了。
齐恪成被俞乔眼中的讽刺刺伤,他坐而未动,“阿乔,楚国形势复杂,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俞乔抿唇,任由他继续说去。
“无论,晋国,吴国,魏国,你只要愿意前往,都不需担心,那些麻烦,我会处理……”
闻言,俞乔冷嗤,齐恪成在担心她吗?或许有,但更多的,还是担心留子啊楚京的她,会坏了他的事。
“这话我只问一遍,不,是帮人问一遍,为什么?”
抛妻弃子,忘恩负义,到这楚国来,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如果他以为的荣华富贵是成为驸马,那可真是远大的追求。
如果不是,那是为了……真爱?嘉荣长公主才是他心中挚爱?那么她阿娘算什么,他不告而别算什么?他打压俞氏算什么?
“绣娘她……”
齐恪成五指内扣成拳,但他想要平静,还要看俞乔肯不肯给。
“她死了。”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俞乔站起身来,走到她之前步入的纱幔,素手一拽,那道幔布就被扯落在地,那里面是一个灵台,三个牌匾,一个骨灰盒,还有那一束,俞乔清晨时亲自摘亲自插的花束。
“你没有给她休书,没有给她等待的期限,一年又一年……你就没有想过,她会等不下去吗?她会和这些插花一样,在枯萎的宿命中……”
“容颜不复,香消玉殒……”
其实问一句为什么,真的有必要吗?她阿娘俞绣真的听得到吗?
一句句接连而出,齐恪成无法面对俞乔冷然如冰的目光,那目光看透了他自以为是的小心思。他可以算计任何人,却无法算过命运,算过绝望,算过死亡。
是他用等待,用绝望,用无情,用自私,耗死了俞绣。这就是俞乔要告诉他的。
齐恪成缓缓起身,脚步却始终无法迈向灵台一步,哪怕是一步,胸腔鼓动,恍若窒息,长久压抑的痛楚溢满心扉,那张淡如谪仙的脸上,苍白隐现。
到底不是真正的仙,他还有感知,他还会痛苦。
但俞乔觉得还不够。
“我到楚京来,一是为了阿娘临终的交待,再就是,为了阿公。”
俞公将十二岁的齐恪成带回英州俞氏,亲自教导看顾于他,从未有半点携恩求报的想法,他和俞绣的结合是他们青梅竹马,水到渠成的结果。
他以为他教导出的是一个不世英才,或将匡扶天下,或将著书立传,名扬千古。他救人之初,教导之时,从未想过,他以为的英才会抛妻弃子,会贪慕虚荣,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