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尚海全境大撤离与去年的远江全城封锁可不同,强制三百余万民众不得外出,与强制两千多万民众即刻撤离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两者难度有天壤之别,最大的困难还是来群众的拒不配合,就比如这位浓妆艳抹的妇人。
来自人民的敌意,总是比来自敌人的炮火更难应对。
当身上的军装被人侮辱,曾博很难压抑住心中怒火,可他明明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所受的屈辱,与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尚海人所遭遇的苦难相比,不值一提。
尽管尚海市正府、江北省正府与中央正府都一再强调一定会做好撤离群众的安置工作,可谁都知道一旦离开这座城市,就将失去原有的一切。
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尚海市房产价格常年稳定在国内各大城市前三甲,市区内一套房子动辄数百上千万,一旦户主被迫离开尚海,而这些房子又在战火中倒塌,那么又靠什么来赔偿户主们的损失?靠国库么?显然不现实。
多少尚海人就指着家里那一套或几套房子稳固身价,这一朝撤离,身价直接打落尘埃,也难怪尚海市正府在三个月前就收紧了购房政策,后来干脆下发文件暂停一切房产交易——其实这已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谁都知道酝酿涌动数月之久的暗流随时可能变成一场惊涛骇浪,可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不肯接受现实。
即便不提房产,单说工作,尚海市聚集了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文化及商业精英,就连这些人才转入他省后都未必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新工作,那么那些从事着中低端工作的民众又怎么办呢?他们好不容易在尚海扎下了根,如今被连根拔起扔回故乡或是扔到异地他乡,势必要对当地的就业市场造成冲击,须知排外的也不只有尚海人。
若是找不到新工作,失去了收入来源,那么生活何以为继?享受过中高层次的生活质量后突然过上住在集装箱或安置房里,靠着正府救济金度日的日子,想必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仅曾博所知,三天内就已有四十多起自杀未遂,这还仅仅是他们连队负责的撤离点,如果拿所有撤离点的总数乘以这个数字,那么自杀事件的数量可能超过八千。幸好,国安和警局似乎拥有无处不在细致入微的情报网络,总是能像预防阻止群体性事件一样,把每一个轻生者都拦在死亡线之前。
尽管没有自杀身亡的案例出现,尽管总是煽风点火的境外势力和潜伏在华夏境内的网特这回偃旗息鼓默不作声,可阴谋论还是传遍大街小巷,都说正府掩盖了真实的自杀人数。毕竟,总有那么些人,哪怕得不到任何利益,也喜欢在乱象出现时把局势搞得更加混乱,仿佛看到别人像自己一样恐惧,才是唯一让他们安心的办法。
所谓“揭露华夏黑暗面”的小道消息,尽管经不起推敲,可还是比正府的报告书和新闻发布会更容易获得民众的信任,导致撤离工作一再出现新问题,南都军区这些骁勇善战的战士们面对自己人甩过来的刀光剑影,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若不是国安这位隐于黑幕中的巨人出手相助,三个师团早就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中一败涂地。
这些都是曾博所知道的事情,而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穿着军装扛起长枪的他,在做好奉献热血与生命的准备后,却将枪口对准自己人,逼着他们离开故土?
且不提至今没有看见灰色裂缝,也没有看见魔潮怪物的踪迹,就算真有魔潮降临,又怎么能一枪不发,将国土拱手相让?这可不是资源稀缺的荒山野岭,这是东方明珠,华夏的骄傲之一!不战而退,耻辱至极!
曾博想不出答案,也没有人会给他答案,一个合格的士兵不应该对长官的命令提出质疑,即使曾博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士兵,可马向前马连长总能算个合格的长官,对于手下战士们对这次撤离行动提出的疑问,他始终不做任何回应,或许是他守口如瓶,或许是他也同样疑惑。
最后,在请示连长后,曾博将那位出言不逊的尚海妇人送上了前往南都的直达列车,安置办的工作人员会在那里等候。尽管妇人口口声声说“把我送去一个星巴克都找不到几家的乡下地方,不如让我去死”,但曾博相信度过最初情绪波动极大的几天时间后,她还是能够面对现实接受新生活的。
毕竟,人的适应能力其实很强,他一个大学宅男入伍后被教官和老兵们操练得死去活来,不也成功地活下来了么,就算是在臭气熏天的宿舍里他也能在七个呼噜娃的鼾声合奏中入睡,活着总归不会是件无法做到的事。
再说,南都和苏杭其实也有星巴克,未必会比尚海的星巴克要差。
“就算生活不如意,但还是能好好活下去的吧?毕竟正府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们,该做到位的肯定要做到位。”曾博像是自言自语般对身旁同事说道。
“谁知道。”来自尚海警备区的同事摇头叹气,“说实话,这种骤变真没有几个家庭承受的住,像那些定居尚海的外来人口还好,大不了回老家,总有亲戚接应,撑过最开始这段时间总能自己找条出路,像那些世世代代在尚海的,恐怕只有接受正府安置了,所以说,用房地产和户口本这种东西来稳固自己的身价真是不靠谱,万一哪天打起仗,什么都没了,还是放在手里的真金白银靠谱啊。”
曾博沉思片刻,摇头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