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开诚布公的大女儿面前,牛书贵却变得异常冷静。自己对女儿和牛兰旺的交往所产生的特殊情绪,让他这个男人感到少有的困惑。他也说不好自己的那种不愉快来自哪里,心里总有一种预感,好像就要失去什么。这或许是所有女儿的父亲都有的一种焦虑和不安。看着女儿好端端的坐在那里,一下子就失去了刚才萌发的要彻底教训她一顿的勇气,他的许多话和牢骚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胖老婆和牛书贵的目光相遇那一刻,胖老婆就读懂了对待女儿他写在脸上的那份宽容。她把莉莉揽在怀里,多少年没有这样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摇晃了。她故意把话题扯远,从电影里的故事人物,讲到爱英也上初中了,从爱英又说到爱盼。这一夜,他们谈论的很有兴致,当听到院里的公鸡第一次打鸣时,胖老婆和女儿才发现牛书贵已经趴在八仙桌子上睡着了。莉莉从笤帚上掐下一根草,蹑手蹑脚的跨到爹跟前,牛书贵的鼻孔触到那根草后抖动了一下,终于醒过来。他惺忪的眼神模糊的看到莉莉躲在她娘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鸡叫之后,牛书贵总算又补了一觉,一觉醒来太阳就烧到了他的屁股。胖老婆起得早,她听到有人敲击大门,才想起那大门还在里面倒插着。
牛长江来了,经过几天的治疗,他脸上气色红润了许多。胖老婆迎他进屋时,发现他的脚步可比不上从前那么铿锵有力了。他步伐轻盈的跨过一道门槛,胖老婆临时在他就坐的凳子上扑打了一下灰尘,让他坐在了牛书贵的近前。
牛书贵掀掉被子,在炕上坐起来就哈欠不断。平时牛长江是很少来他家串门的,每次他来总会涉及大大小小的事情。牛书贵一连串的哈欠,使得他的眼里都含满了泪水,他伸了个懒腰,等着牛长江开口。可长时间的沉默,不得不让他说上一句连他自己都认为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你来了?”
牛书贵接着又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眼看就到年了,药也停了。就是觉得浑身没劲儿。”牛长江的声音就像悬在嗓子眼发出的,底气严重不足。
牛长江看牛书贵两口子的眼神与往常有所不同。好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被什么顾虑吞咽回去了。胖老婆在一旁看在心里,把一杯热茶捧着递给牛长江,说:“他叔,有啥事,你就尽管说。”胖老婆这么一说,还果真奏效,牛场江终于开口了。
“书贵啊,你说这人啊,就像那打鸣的公鸡,昨天还仰着脖打鸣,今天就得了鸡瘟,动不的了。说实在的,那些荒地虽然我包下来,可哪里种的过来呀,我还是决定分给你种一些。”
牛书贵听罢,往前挪了挪身子,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可是从牛长江嘴里亲自说出来的,可他坚信自己不会听错。他忽然想到,牛长江把心爱的土地让给他种,这本身需要他鼓起多大的勇气,不知做过多少激烈的思想斗争和万般无奈的纠结啊。在牛长江心里,其实他早已察觉到牛书贵对于土地的眷恋和渴望比牛家庄任何一个村民都强烈。上段日子,牛兰奎在他爹面前,为这地的事开导过爹无数次,儿子的观点明确,好赖不愿种地。他也曾来找过牛书贵,愿把地让给他种。可那次牛长江让地的事,都是牛兰奎瞒着他爹做的一厢情愿的事。这么大的事,老爷子不点头哪里行得通。所以牛书贵自然回绝了牛兰奎。而这次固然不同,老爷子亲自出马。牛书贵的两只脚在炕根下摸到鞋子,穿上。亲自给牛长江倒上水。说:“上回奎子提过这事,我一听是他自己的主张,我怎么能应。这回你亲自来说这事,你想好了?”牛书贵坐在牛长江对面,他看到牛长江的眼睛里湿漉漉的。牛长江心一横说:
”想好啦,那总共是三十六亩地,和牛群咱三家,三一三十一,每家十二亩。”
牛书贵听了一怔,他还满以为那三十六亩地权让给他种哩。可转念一想,牛长江这么分配也又他的道理,三个人都是多年的光腚朋友,省的事后牛群家对这事造成心里上的失衡,她爱挑理。
牛长江的话音刚落,就看见窗外牛群垂着脑袋颤颤的来了。他知道牛长江从自己家出来一定来到了这里,在家刚刚挨了娘们一顿训导,心情沉闷的出来散心了。
原来,牛群挨老婆的训斥也和这荒地有关。当牛长江在牛群家把要分给他十二亩地种的好消息说给牛群的时候,牛群斩钉截铁的回绝说:“哥,那可不行啊,那块地可是你用汗一点一点换来的呀!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夺老哥所爱。”这时牛群的后背恰好面对着他老婆的脸,致使他老婆剜了他好几眼,都被自己的后背看去了。牛群家终于插言道:
“他叔,有好事你还一直想着俺家,你看这个牛群,就不知道说句感谢的话,谢谢大哥。我早就说,你自己种那么多的地,多累呀,这也好,都为你分担分担。”
“就是,就是嘛。”牛长江附和道。
牛长江说还要去牛书贵家,就起身告辞。望着牛长江渐渐走出了院子。牛群家就回头,火气一下就冲上了房顶,冲牛群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辞:“你傻呀!这么好的事你都往外推,你不种,他就立马给牛书贵家种,你怕种了它地里多打粮呀!全世界找不出一个像你一样的蠢猪!榆木脑袋也不开个窍!”
牛群家的这些话,在牛群心里像给他家的毛驴唱神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