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冷道:“我还在乎别人怎么看!”
狠话撂下来,才觉得有点太凶。犀利的眼神收回去,放软了语气,说:“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然后对罗圈腿说:“单州离应天府不远。多派人去城里盯着。注意安全,不要轻易暴露。”
罗圈腿赶紧答应了,正要告辞,武松又叫:“等等。”转头对潘小园,声音重新变得彬彬有礼,“烦你去屋里取点钱来。兄弟们奔波辛苦,需要盘缠使用。”
也没说数目,果然一派大哥范儿。潘小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笑,跑回去,从他的钱箱里拎了十几贯出来。
小弟们奉命办事,自有公款支出,但大哥们不妨用私人财物打赏,很能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这种拉拢人心的手段,肯定不是他武松独创,百分之百是宋江教的。
果然,罗圈腿又是惶恐,又是感激,承诺一定会将这钱平均分给各位兄弟,今后一定格外尽力,踌躇满志地告退了。
武松倚在门框上存想,出神盘算了好久,睁开眼时,脸色已经被夕阳照得和煦,见潘小园还在身边,有点不好意思,朝她微微一笑。
“对不住,本来就穷,如今钱又少了,你将就用。”
潘小园忍不住笑。打认识他以来,头一次听他关心自己的经济状况。
武松又想起来什么,问:“对了,方才你还说,管我要第二样东西。是什么?”
他记得真清楚。潘小园自己反倒愣了一刻,才想起来方才在跟他聊什么,连忙点头。
“还想管你要一些……嗯,情报。”
*
董蜈蚣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确实是一大堆整整齐齐的钱,堆得冒尖,阳光下闪闪发亮。而且……还都是给他的?
对面的小娘子笑得博爱而善良,盈盈眼波中带着观音菩萨般的佛性:“你本在柴大官人跟前伺候,我却时时麻烦你,叫你出来办事,心里过意不去。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这段时间的辛苦费了。数额不多,你且拿去零花。”
董蜈蚣快哭了。梁山上小弟也分三六九等,有那混得好的,跟着大哥吃香喝辣,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有的跟了个淡泊名利的大哥,也就只能嫁鸡随鸡,随着清苦。况且小弟们互相也是比拳头的。像他这样,只会些偷鸡摸狗的伎俩,武功低微,打架打不过别人的,从来就是让人瞧不起的命。
一个月只最基本的包吃包住,加上偶尔的打劫分赏,最多也不过一两贯钱进帐。可今天呢,这个不是主子的主子,直接就赏了二十贯!
再抬头看,小娘子笑靥如花,让他忍不住恍神了一刻。当然以董蜈蚣的江湖觉悟,这位大姐他是万万不敢肖想的。但生得如此顺眼,又不打人骂人,比起跟着别的凶神恶煞的江湖大哥,生活多了三成的岁月静好。况且,钱也不少拿哇!
潘小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董蜈蚣的神色。自己的这个小弟虽说上不得台面,好歹能替自己出面办不少事。光靠他欠的那点人情、以及他试图巴结武松的那点念想,难以培养长久的忠心。收买人心的方法有很多种,眼下她能拿出来的,只有钱。
果然,董蜈蚣也是机灵的,口中感激涕零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表忠心:“娘子有什么粗活累活,难办的、要命的,小的以后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潘小园扑哧一笑:“还万死不辞,我要你死做什么,死了还能办什么事?”
董蜈蚣暗暗松口气,赔笑道:“是是是,娘子最宽厚仁慈,小的替娘子跑断腿,也是应该的!”
“也不要你跑腿。我只要你替我找一个人。”
“娘子尽管说。”
潘小园深吸一口气,“鼓上蚤时迁。”
董蜈蚣一边嘿嘿赔笑着,一边笑容僵住了。
“娘子你……你怎么会认识那位大哥?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吧?”
潘小园脸一沉,手边的茶盏“啪”的一放,“怎么,刚跟我万死不辞,现在就开始耍滑头了?”
董蜈蚣连忙躬身作揖:“不敢不敢!”
那张脸却更苦了。他自诩在梁山上混得人缘还不错,凭着一手马屁功,虽然不至于交游广阔,但最起码大家见了他都能有副好脸色。
唯独那位时迁时大哥——其实算起辈分来,应该是他的师祖爷,北方盗门的总瓢把子——清楚他是什么货色。那天董蜈蚣提着两只偷来的鸡,想要去拜师学艺,当场就让时迁给踢出来了,骨碌骨碌连着几十个后滚翻,之后接连三天,脑袋都是晕的。
董蜈蚣觉得大约是他的拜师礼太过寒酸。但他们偷儿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拜师礼一定要是偷来的东西,方才彰显诚意。梁山上处处是高手,太贵重的东西他又偷不到,只能从厨房里弄两只鸡,算是尽力了。
这件事,董蜈蚣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潘小园说了。可潘小园觉得,可如果只是礼物过于寒酸,时迁还不至于这么动怒。
事实是,当年时迁投奔梁山之时,正是因为偷了祝家庄的报晓鸡,引起晁盖震怒,差点就下令把他给砍了。潘小园分析,大约从此时迁就对偷鸡产生了心理阴影,每一只偷来的鸡,都会让他回忆起当年差点掉脑袋的那惊魂一刻。
董蜈蚣算是撞在枪口上了,吃了无知的亏——哪怕他偷碗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