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夏指尖拂过墓碑上的字,忆起李娇,她忍不住热泪盈眶,直到听见阿七冷冰冰的声音,似是在阻拦着什么人。
她回头看去,被阿七拦住的是叶昶。
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了朝尚未回府就直接过来了。
被阿七拦住,他显得十分不悦,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显威严,“让开。”
阿七的回应非常简单,腰中的软剑已经弹出了吞口,铮的一声清音,在她宛如淬了冰的眼神渲染下,杀气腾腾。
叶瑾夏慢吞吞地起身,拂去裙摆上沾着的泥灰草屑,淡漠的眸光滑过叶昶盛怒之下尤为隐忍阴沉的脸,声音清淡好听:“阿七,退下。”
阿七利落地收剑退下了,但看叶昶的神色依旧不大良善。
叶昶无视她,几步走近叶瑾夏,冷冷道:“怎么回事?”
“夏姐儿来祭拜娘亲,不想任何人打扰,冒犯父亲了。”叶瑾夏低头,认错态度良好。
叶昶一口气憋在胸口,愣是发不出来,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问,她怎么回事?”
叶昶指着阿七,大有将她处理掉的意思。
“那是我的朋友。”叶瑾夏抬头,对上叶昶阴沉沉的目光,凛然不惧。
“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像什么话?赶紧将她赶走!”
“敢问父亲,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叶瑾夏眼底浮现似笑非笑的意味,嗓音噙着冻人的嘲讽,“女儿觉得阿七比许多只敢暗地里使阴招的人可要光明磊落得多,不必谁差!”
“怎么说话的,没一点教养!”叶昶被她含沙射影的话气得不轻,胸口起起伏伏,声音也因为暴怒而拔高,惊得林子里的倦鸟齐飞,扑闪着翅膀的声音逐渐远去,父女两之间的气氛却越发地低沉。
叶瑾夏凝着叶昶冷光闪烁的眼睛,忽而笑了起来,讥诮而散漫,“教养?父亲,夏姐儿前几日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敢问在这十六年里,您什么时候教过我,没有!一天都没有,又凭什么要求我这样有人生没人养的野丫头有教养?”
“啪――”叶昶抬手,一巴掌打在叶瑾夏白皙的脸上,清脆响亮,他是气极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现在他也愣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叶瑾夏,她的皮肤很白,因此也显得这五个手指印尤为明显。
“夏姐儿――”
叶昶想说些什么,可触到叶瑾夏冰冷的眼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叶瑾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还有血腥味道,可见这一个耳光下手有多重......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是悲怆,眼神就越是冰凉嘲讽。
“十六年前,你就恨不得掐死我,丢下我自生自灭;九年前,你考我们的诗词歌赋,我答不出来,你说没有像我这样笨的女儿;七年前,你偏听一人言,将我送去了庵堂;五年前娘亲病重,你将我接了回来,但从未正眼看我;一个月前,我又回来了,你说我不知礼数。”
记忆中见叶昶的次数不多,所以印象尤为深刻,几乎每一次都是耻辱。
“你说我没有教养,那我就说说为什么没有教养,你抱着叶迎春教她习字时,我拿着小锄头蹲在田头挖野菜;你请教养嬷嬷教叶迎春学习礼仪时,我在思考怎么能吃上一顿可口的热饭;你的叶瑾夏才艺光芒出现时,我在厨房里鸡飞狗跳;你的叶瑾夏出口成章时,我要学着去砍价,用最低的价格买到我想吃的菜。
你以为庵堂里的日子那么好过?每天早上起来要去提水,提不满不能吃饭,要去除草浇菜地,做不完活不能吃饭,抄不完经书也不能吃饭......”
叶瑾夏发现自己说起这些原本非常意难平的事情时,心情其实很平静,甚至淡漠,她指着阿七,以一种非常森冷的声音说道:“你指责我的朋友动刀动枪很粗鲁,但她救了我无数次,我在庵堂里差点被心怀不轨的姑子发卖时是她将我救下来;在你不耐烦派人去接我时,我被十七八个贼人围攻也是她救了我,你以为那些贼子是什么人下的手?
而你,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说我没有教养?你都对我不闻不问,从未教过我,又凭什么要求我和叶迎春一样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叶昶讷讷无言,愧疚的情绪越发浓厚。
叶瑾夏摸了下眼睛,手心里全是水泽。
怎么哭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哭,眼泪却忍不住涌出来,声音也如秋风掠过枯叶似的抖,“若是不想要我,何不当初就掐死我?既然我好好地活下来,那我就会按照我的方式继续活着,所以,现在你已经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更没有资格指责我没有教养!”
叶瑾夏吼完这句话,心情并没有更舒畅一些,反而生出一种壮士扼腕的悲绝来。
这番话与其说是给叶昶听的,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有好多好多的怨气,她的,李娇的,罄竹难书。
越是说才越觉得有勇气,有勇气推自己一把,将叶昶从生命里完全剔除出去。
叶瑾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又转身对着李娇的墓直直地跪下去,声音淡漠如冰:“叶将军,你请回吧,娘已经后悔了!”
“后悔什么?”叶昶似是不可置信,看着叶瑾夏瑟瑟的背脊,没有勇气再往前跨出一步。
叶瑾夏低低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墓碑上写的是李娇之墓,而非叶李氏,这么明显了,不是么?”
叶昶如遭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