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沈润生的屋里来来往往的几个西医忙忙碌碌的踱着步子,再看去床上,沈润生的上身高高地躺着,垂着外边的一只手,略略曲起来,斜靠在枕上,只是眼睛微张,一点生动气色也没有。
不多时,又有听差们引着中医来了,侧身坐在床面前,诊过脉相后,他站起来,坐到桌前,蘸了墨,慢吞吞的写了一张脉案。
沈柯拿起方子一看,那上面写着邪风侵体,气血两亏,脉相沉浮不定,非草木能医。他知道父亲也许是不行了,中医西医竟然都认为无甚把握,但他仍然将手中的药方子交给门外的侍从官,让快快地去抓了药回来。
没过多久,药将将煎好,被使女托着盘子送了进来,沈柯走上前,伸手拉着沈润生的双手,预备拉了他坐起来,结果沈润生的一双手,却已是冰凉,他又小心翼翼的将食指上移,触着鼻息,竟然一点呼吸也没有,他不由得向后跳去,嚷了一声“父亲。”
这时守在屋里的孩子,大少爷沈柯,二少爷沈楼,三少爷沈林,四小姐沈耘画,五小姐沈耘书,六少爷沈楚,七小姐沈耘仪,一应的上前,把床围住。只见沈润生面色苍白,眼睛缓缓的移动着,望了每一个人。
沈太太从后面挤到床前,握住沈润生的手:“生哥,你还有多少大事没办好,你这样走了,把这一大家子留下,我该怎么办啊?”
沈润生嘴里哼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呼噜了几声,一口气没提上来,结束了他戎马的一生。
屋子里的人,围着床边,却是一切都忘了,只余了隐隐绰绰的哭泣。沈太太靠了墙,手上拿了手帕,掩着脸,也哭得泪珠雨下。听差使女军官仆妇们因屋子里站不下,都在房门外,约莫也都在哭。
曾景川站在顶远的院门口,倚着朱漆的木门,望着卧室的方向,眼圈红红的,心里却是懊恼不已。二月里督军好起来的时候,他是真的高兴,还以为玶玶有什么灵丹妙药,督军吃了竟然能够起死回生。现在知道了真相,这一切居然是他的过错,若果他没有举荐了她来沈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没有希望如今又从哪里来的绝望呢?
可是玶玶,他的妹妹到底死在哪里,他连妹妹的遗体都未曾找到,他还有什么用。还有小仪,他该怎样面对她,两个人私底下说的婚约,现下他还有什么脸面提。
自这一刻起,沈公馆上上下下,电灯一齐亮着,门前的一条胡同,都让车子塞满了。不时有亲戚来慰问,也有些政界银行界来唁问的,门房围着许多外边儿的听差,厨房预备点心。除了女眷们不间断的哭声以外,公馆里满是外来的人,吵嚷着闹哄哄的。几重院子里为了赶办丧棚,临时点着许多汽油灯,许多人在白光之下跑来跑去,凌乱纷杂。
屋子里,沈太太一直沙哑着嗓子,对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叙述着沈润生的好处,说得伤心了,便哭上一遍。兄弟姐妹们,也都是混混沌沌的。
还是沈润生的秘书长张先生,从桂林军区赶回来,走过朱漆的大门,穿过走廊,路过曾景川,直奔大少爷沈柯走去。他这一来,和沈柯前前后后的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再出来分配的任务,才稳定住了局面,将一切布置的有条不紊的。
连着三天,府上皆忙于沈润生的丧事,待到一切处理妥当,沈耘仪这才发现曾景川、白木以及她六哥沈楚都不在府里了,她便赶紧派了人分头去找。不多时沈楚房里的小厮就来说,六少爷是出了府散心去了,她有些不满意六哥出门并没有带上她,转念一想哥哥也许有自己的心事,倒也释怀了。
然则过了两三个时辰,出府去寻的听差都已经回来了,仍然没有曾景川的消息,她不敢惊动上房里,爸爸才是新丧,眼下里里外外,有许多事要靠大哥来负责任了,暂且不说政治上,仅仅是爸爸生前的交际关系,都足够哥哥联络考量好一阵子了。她想了一想,于是出了门,叫了辆汽车,直往城南沉香白去了。
白木是在头一天里谒灵慰问后便收拾行李离开了沈府,她着急被河童带走的妖魄,还有她们说的冯业平的复生。妖魄倒不是最担心的,是从她身体里分出去的,合该被她收回来,令她着急的,是冯业平,妖魄说业平在沈府,河童也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看不出来是谁,是业平的转世,还是仅仅只是他灵魂的寄宿,她竟完全感应不到。
所以她卜一归家,放了行李,便立刻捏诀待要现身到云岭晴岚,却被舒伯周拦了下来,要她再等几天,等着阿俊从七里洲传了消息,他还说要回去白云观,观主云游归来还需几天,也许他清楚这其中的奥秘也未可知。
她心里焦急,可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前往无异于以卵击石,枉费心机。况且她身上受了重伤,立刻就与河童交手,并没有几分胜算,再加上河童的背后是南柯,当年她以完好之身和南柯斗法都闹的两败俱伤,如今虽然有舒伯周相助,可是并不知道南柯的法术修炼到何种地步了,毕竟连河童这样一只小妖都有如此高的修为了。
所以她也是愿意等的,知彼知己,才能一击制敌。
她耐着性子等了几日,阿圆去林子里采了几味灵草,回来捣碎了炼成丹药给她服用了,虽然比不上从前冯业平从观里偷来的仙药,倒也还是有几分益处的。
这日她正在后院里的石桌旁坐着研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