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看看扶着她在床上靠坐的木蓉,又看看在一旁端药侍立的木莲,两人憔悴得快赶上在药物作用下的她了。
她不后悔,但很难过。
柔安将守在外面的景国官员都请进室内,隔着纱帐将冠冕堂皇的话说完,托付了给包括皇帝、皇后在内上上下下十数人的遗信,用明显疲惫到几乎气力不支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愿望:请他们按自己计划的方式处置自己的“尸体”。
按理说,对于柔安的这项愿望,送嫁的大臣们并没有决定答应与否的权力。
但她言辞恳切,自觉没能完成和亲的任务,不忍再让官员们更加辛苦地在转暖天气中带着她的“尸体”原路返回;又思念故国至深,只盼流水能将她带回深爱的土地。一番泣诉,说得大将军都不禁动容。
两相僵持之间,还是谢归尘提出了最终被接受的解决方案。公主可依其意愿顺水而下、回到景国;他们也会派人追踪照看公主的遗体,若皇上最终还是希望公主安葬在皇家陵寝中,他们也能及时将公主请回。
诸大臣听了这个主意,皆觉得两全其美:既不用让即将殒命的公主失望,也免除了日后违逆皇命的风险,不论皇上将来是否同意公主对自己后事的安排,最后都能完满解决。
柔安对这个巨大的让步也没什么不满——的确是巨大让步,因为她自己都没对这个要求被同意报多大期望。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大臣们不同意,就让自己的“尸体”被“受公主大恩”的江湖高手偷走,留书说明按她心愿处置,等众人找到河边,再在众目睽睽之下飘走……反正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事实嘛。
但……她看向谢归尘的方向,出乎她意料,谢归尘对她这个仇人之女兼好友之妹如此至仁尽义,靳玉也就不用冒险做戏了。
幸好以靳玉的武功,瞒过大将军的人手,在瀑布冲下的一刹那不引人注意地接走自己并抛下“替代品”应当不算难事。何况瀑布崖间险峻,在她从瀑布顶端顺水跌下之后,护卫们多半需要由绕远但相对安全的山路赶到瀑布最后一阶等着。只要准备的尸体易容过关,在被河水泡肿、侵蚀之后也不会露陷,那这个计划就算说不上万无一失,也能有效实现了。
待愁于回朝复命的官员们离开后,柔安将木莲木蓉都叫来床边,告诉她们她已经在信中恳求父皇放她们出宫还家,最后内疚又悲伤地对她们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累了,太累了,能好好睡一觉真是太好了。”
柔安笑着看向已经泪流满面地她们,用最后的力气勉强搭上她们探过的手指“一定要采最美的花给我啊,我现在这么难看了,希望能走得好看一点啊。”
木莲和木蓉艰难点头,哭得声音破碎。
柔安觉得白大夫的药真是质量太好了,想来要骗过外人,本人的临终体验也得极尽写实。她自觉力气流失殆尽,费劲地吐出最后的话。
“谢谢你们……陪着我这么多年……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最后一个音轻不可闻,但柔安就像完成了重大任务,放心闭眼。在眼帘合上之前,忍不住瞟向靳玉藏身的方向,然后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再睁眼时,可能就再难见到木莲和木蓉了吧。
她们是贵妃在过世前专门安排进宫陪伴柔安的,如果不是这次和亲,她们不久之后就到了出宫的年限了。柔安之前和她们日常打趣时,明明约好了,等她被指婚有了公主府,她们就再回到她的身边,大家一起一辈子。可是,和亲把一切都打乱了,她们跳过了本将到来的短暂离别,却失去了相伴余生的机会。
果然,柔安突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本书中的说法,人总是一个人的。从前,她这一世的母亲离开了她;现在,她离开木莲和木蓉;以后…靳玉也一直没松口安顿好她再独自离开的打算。不知道还有多少次,她还要离开谁,谁还会离开她……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不松懈,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又是一个人了。她终归得习惯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想嘲笑自己,总是爱想有的没的。从前世开始,她就因为入睡时太爱瞎想而失眠,如今都快“彻底地睡”了,还挣扎着不肯安稳入眠,在这里思考悲观的“哲学问题”,简直无可救药了。
果然人死前容易胡思乱想,就算假死也一样。
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她安排好了自己最放心不下的木莲和木蓉,给一向关心自己的舅舅一家写了信,就假死一事精心完成了每一个能想到的细节。甚至她之前有蔚刈プ×和沉熳宰髦髡乓皇虏环牛也是为了打乱他和暗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默契——他们越配合无间,就越会加大靳玉里外协调的难度,她绝不能坐视这样的情况。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她没有浪费活下去的机会。
她还有靳玉。
她已经可以轻松满足地睡一觉了。
柔安“过世”之后的第二天,从未驾临她院落的狼玕出现在了她的灵堂之上。
说起来,她自来到元城别馆之后,尽管从接待和侍候的人口中,都听到了狼玕对她的重视和关心,也在当天见到了他的两位“绯闻对象”,却从来没和他正式相见过。
这倒不是出于什么未婚男女不能见面的规矩的原因——在景国,这样的规矩都过时了,遵守者寥寥,何况他们还是在行为豪放的蛮地,这方面的忌讳几乎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