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房里只有她和三姑娘探春,就连平儿和待书等人都被打发了屋外候着。
探春看着她这个架势,明白是自己给贾芸传出去的话有了效验,微微一笑,稳稳坐着,并不先做声。
王熙凤并不知道她这就是在等自己先缴械,见没了旁人,犹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三妹妹在外头有个人的买卖?”
贾探春连眉毛丝儿都没动一下,嘴角一弯,垂眸看手里端着的茶碗:“谁说那是我的买卖?”
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了“我”上。
这一个字,听得王熙凤肩头一抖。
不是她的!?
那贾芸为什么话里话外都说是听了府里长辈的话?
府里长辈——宝玉是不可能的,他没这么多银子;自己又不曾让芸哥儿帮忙;贾芸在府里混这一两个月,除了自己和宝玉,能搭上的可就只有一个探春!
难不成竟是贾母?!
王熙凤皱了皱眉。
不可能。贾母虽然有钱,却不会有这个闲心。她老人家自己的嫁妆铺子还懒得管,直接丢给了琥珀她大伯,哪里就会拿了几万银子出来给芸哥儿去开钱庄了?
王熙凤笑了笑,道:“三妹妹不要绕我。我又不谋你的。只是家里事情多了,能干的人却不多。我好容易看着了一个芸哥儿,想让他来多帮帮家里,他却推说在给你当掌柜。你说说,我能不问问吗?我当这个家,事事我都得心里有数不是?”
探春一弹指,放了茶碗,站了起来,肩平背直:“琏二嫂子说得对极了。既然当这个家,你就当事事有数。”
“如今大老爷正经差事究竟是什么?大太太的嫁妆里头究竟有多少是在册子上的?二姐姐房里的丫头究竟在这家里有几房亲戚?我们老爷如今的清客相公上开销到底有多少是花在了咱们家的事情上?太太按说剩了三房家人如今怎么领着八样差事?大嫂子和兰哥儿的月费分例上个月因何短了二两?宝二哥哥院子里头二三十口子人日来夜往到底夹带了多少东西出去?林姐姐宝姐姐两个人用的丫头婆子到底算在了谁账上?云姐姐人是来了,东西为甚么一件都没从史家拿过来?四妹妹跟着咱们家过日子了不假,东府里竟连一文钱的话都不说又是怎么回事?周姨娘犯错禁足却如何现在都能吃上燕窝补身子了?我姨娘兄弟两个人才七八个丫头婆子,一个月不过五两银子的使费,怎么还有人敢去跟她要东要西的?我们房里都是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宝哥哥却有七个大的八个小的,这样不公平,敢问除了老太太的话还有什么缘故?府里赖大赖二林之孝张材兴儿住儿都是甚么来历归根到底都听谁的话?你王家陪来的家人到底是你的下人、太太的下人还是罗夫人的下人?”
说完了,探春看着目瞪口呆的王熙凤笑了笑,道:“单提个问,我就站酸了腿。琏二嫂子若是把这些事情都闹清楚了,怕不得要累断了腰呢?”
说完,扬长而去。
王熙凤看着她洒脱的背影,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头皮发炸。
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这些事情中间都有不可告人之处?还是说这些不可告人之处她自己都知道?又或者她在提醒自己,想要当好这个家,得连上头那些事情都探查明白?
平儿小心地掀帘儿进来,看她恍神,轻声叫她:“奶奶,外头来问,此事要不要查实?”
王熙凤被这一句话说得顿时醒悟过来,疾忙问道:“你这事是让谁去查的?”
平儿又一愣,道:“因是芸二爷的事,怕咱们的人太打眼,我绕了个弯儿,让张材家的去查的。”
王熙凤轻轻地舒了口气。
平儿却立即紧张起来:“奶奶怎么了?不是说此事乃是拿捏三姑娘最好的筏子么?”
王熙凤嗤笑一声,歪在了迎枕上,失神地望着顶柜上的如意祥云雕花,半天方轻声道:“她不拿捏我就不错了……”
平儿咬了咬唇,走到她跟前,低声道:“奶奶,恕我直言。除了奶奶的嫁妆,那些东西是直接从外头送到奴婢手里的,并不过府里人的眼。咱们的事儿,凡从旺儿嫂子、吴大娘和以前的周大娘手里走的,多多少少外头都有人知道。可让林大娘和张大娘去办的事儿,反倒干干净净的……”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不作声。
平儿话已经说到此处,也就索性不藏着掖着了:“娘家人按说应该最贴心,最放心。可就是奴婢前儿那话,王家带来的人里头,在外头给奶奶太太打嘴的,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咱们二爷有时候都哼啊哈的冷笑。上回那周瑞家的闹腾的,老太太如今对太太和奶奶的陪房都没什么好脸色……”
王熙凤翻身坐起,盯着她的脸,低声喝道:“我在王家不过一个庶出儿子的女儿,又嫁了个没亲娘、不长进的办事二爷。不靠着太太的脸面,在堂堂的荣国府里头,难道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不靠着王家,反而去靠着贾家?你疯了心了?那不是顷刻之间就真的替别人白做活了?!”
平儿急得嗐声叹气,道:“我的痴心奶奶!您嫁了贾家,生了贾家的孩子,成了贾家的媳妇,您就应该姓贾!太太是太太,她是贵妃娘娘的亲娘,她敢挺直了腰杆说她姓王。您呢?侄女儿?表姐?那是什么?娘娘姓贾,不姓王!”
王熙凤被她这一席话说白了脸。
探春回房的路上,待书有些担心,几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