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都闻言讪讪然,过得片刻,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说道:“阮姑娘有悬壶济世大能,妙手回春之效,想那旁门左道的魑魅伎俩,对姑娘来说岂可不是萤末微光?只不过,只不过,我现今这般模样,在姑娘面前恐怕甚为大失雅观。嘿嘿,还尚请阮姑娘给回小子的衣裳来穿。”阮玥突然“啊”的一声,脸飞红晕,想笑却又不敢笑,乱急急地转身就掩上门出去,因为走得慌,门边转角还差点摔一跤。丰子都低头瞧到自己身上虽则到处是起针的点点红斑,但肌肤洁净,已经没有往昔的污渍腻垢,料想得应是阮玥在给自己拔针疗伤过程中,顺便亦给自己全身擦洗过一遍,却不知当时昏迷混沌里有没有丑态百出?有没有什么荒唐行为?丰子都既感羞愧又感惴惴,心中只是暗暗大呼糟糕。
不时,房门推开处,一套衣服呼地从门外抛进来,听得阮玥在外面说道:“你先前那身衣衫乞丐都要嫌弃,我已丢掉了。一时之间却寻不到别的,这是我师父曾经穿过的僧袍,尚可着得,你便且暂时迁就一下吧。”丰子都哪敢有所嫌弃?欢喜道:“如此最好。多谢阮姑娘。”待听到阮玥的脚步离去,才慌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捡来那僧袍就胡乱穿在身上。想来那白云神尼的身材当为偏瘦,她这套僧袍丰子都穿着上身,尤显窄小。
丰子都把僧袍穿毕,兀觉脸上火烫烫的,愣在屋内有时,才敢推门出去。屋外晚霞将要褪尽,山边淡淡一抹黛痕。丰子都来到阮玥那竹屋外,墙壁上被甘南踏马寨寨主孙靖伯挥石击穿的破洞还在,然而屋内经已整治过一通,干净雅致。窗口透出暖暖烛光,阮玥坐在桌子前,双手托腮,望着前面跳跃摇曳的火苗只是默默出神。那桌面上摆有两碗白米饭,一碟红烧豆腐,一碟水煮茼蒿,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多有时日未曾饱过餐,丰子都一望之下不禁垂涎欲滴,可但见那桌面上摆有两套碗筷,不知道阮玥到底是在等着谁,倒不敢贸然就上前敲门。阮玥淡淡说道:“既然已经来到门口,却怎么还不进来?”丰子都屋外听言,登即甚感尴尬,告罪一声,方才推开房门踅进屋内。
烛光下,阮玥瞧见丰子都身上所穿的僧袍甚不合身,袍下摆仅及到他膝下,而头上黑发蓬乱,胡根拉碴,贼忒兮兮,与那庄严僧袍十分格格不衬,由不得“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丰子都哪敢抬眼正视阮玥?亦然咧嘴笑笑,嗫嚅着道:“我不知道阮姑娘尚有客人要来,唐突相扰,实在冒昧。此番来我只是想要当面致谢姑娘的医治之劳,救命大德,其他的概无。阮姑娘,因为小子行为无状,给你多多添堵了,真正罪过,这便告辞。”说罢深深作礼一揖,还是不敢正眼相视阮玥,转身欲要推门就跨步出去。
阮玥看到丰子都果真要走,心头禁不住为万分焦急烦躁,暗暗叱骂道:“世间上怎会有这么一个愚笨的家伙?竟然丝毫不懂人家的心意。”站起身来,顿得一顿,几若蚊闻相似,说道:“你究竟是在装傻扮懵还是在有意戏弄本姑娘?”丰子都推开门刚踏出半步,听言愕然回头,不解问道:“阮姑娘何出此言?救命之恩尚不及报答,我又怎敢有意来戏耍阮姑娘?”阮玥紧紧咬住嘴唇,斜睨着丰子都,旖旎的烛光里,但见她粉白的颈项处慢慢涌起一圈圈晕红,直漫上眉头间,须臾艳丽不可方物。
过得片刻,阮玥缓缓说道:“你明明知道闲常人等断断不敢踏足药王谷半步,何况自从师父驾鹤西去后,她生前那些挚友更加不会到这里来,药王谷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个人影,试问此际怎会尚有什么客人登门拜访?你这还不是在有意戏弄我,又是什么?”丰子都闻言不禁十分欢喜,搓揉着双手问道:“阮姑娘是说这桌饭菜是专门为我而做?”阮玥瞥一眼丰子都,再度轻轻咬着嘴唇,许久才悠悠说道:“就怕粗茶淡饭留不住人家。”说到这里,倏忽身子微微颤抖不已,脸色却益加红艳。
丰子都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心头猛地一激灵,想起昔日和程谷瑶一路以来的诸般种种经历,两相比较,不由忖道:“莫非阮姑娘她……她也……”转念间却是暗暗摇头,只余自我大大嘲笑一番而已。这一点丰子都甚当有自知之明之至,现今自己天地难容,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人人都为着一桩莫须有的前朝宝藏,在天南地北到处寻觅自己的行踪,自己就当真落落有如丧家之犬,夭夭仿似风中残烛,焉能得此所谓艳福青睐?便算真的是有,自己自问亦有何能耐来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