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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念君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纺锤。
心道裴家倒真是深谋远虑,万千算计,就是等着这一刻呢吧。
裴四娘的行为太过刻意,说的话也一样刻意,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傅念君不相信她有这个爱好,没事在纺车和织布机上折腾自己的纤纤玉手。
这本来就是提前预备好做给帝后看的。
而裴家呢,更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大表忠心。
自太祖伊始,几代皇帝就吸取前朝教训,重庶民而轻世家,旨在削弱门阀势力,提拔寒门子弟,同时太宗和今上也秉承太祖之志,个个以身作则表现出爱民如子的亲民气度,可以说从大宋的宫殿就能看出来,这里不过是前朝一节度使治所而已,历朝历代也很少这么寒酸的宫殿。
完全是推翻前朝奢侈靡靡之风,以简朴为重。
可前朝世家们却大多端着架子,以为世道还如魏晋前唐一般,足不沾尘,高高在上。
裴四娘这一番话说出来,代表的不是她,而是他们裴家,代表着裴家向新政权低头。
这说明,世家也愿意从云端上走下来,走到他们从前轻视的庶民之中去,愿意用他们高贵的手,去沾惹他们看不上的农事。
裴四娘有没有赢这场比试不重要,她的态度表现出来了才重要。
出于政治考量,帝后必然更愿意提拔这个识时务的裴家,也能让剩下的世家们都警醒些。
所以卢七娘会用那样的目光看裴四娘,也就容易理解了。
帝后现在的眼里,怕是根本看不到她了。
卢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果真,皇帝心情大好,原本还会安排的让小娘子们亲手织布比试,竟是钦点了裴四娘在众人面前表现。
众小娘子多半是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她们终于不用给人做绿叶当陪衬了。
裴四娘却是春风得意,在众人面前安坐于织布机前,只见她用脚轻提起经线,腾出双手来来回回迅速地穿梭,只看得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她这功夫看着漂亮,倒是未必能支撑长久,也不像是能真正织出一匹布来的。
大家都明白,这是圣上给她脸面而已。
“梓童,你看这孩子,这手功夫比起你来,也不差什么了吧?”
皇帝这样问身边的舒皇后。
舒皇后只微笑:“臣妾如今眼睛不行了,自然是及不上裴小娘子如此巧手的。”
裴四娘受着背后无数目光,倒是安然自若,只垂着头等着帝后对她的嘉奖。
傅念君因为咏梅词出众,便得了一柄玉如意,她们在场诸人,也并不在乎帝后赏赐之物,要的不过是这样的抬举。
只听皇后说着:“既如此,这女红之上,想必也无人能出裴小娘子之右了,官家您看……”
徐德妃却打断舒皇后:“这倒也未必,娘娘,既是比试,就要公平些,女红二字,也不只是会纺线织布吧。”
要问她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徐德妃这人,惯常爱和舒皇后、张淑妃唱唱反调罢了。
皇帝接了徐德妃的话,说道:“不错,梓童擅女红,常为朕做衣服,当年父皇在世之时,所穿贴身衣物,也多出自母后之手,这才当得起贤良淑德四字,这些孩子都是秀外慧中之人,想必于这方面也都很有想法,朕倒是很期待。”
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兴致正高,他甚至还琢磨着,这样有意思的比赛,或许往后可以常常举办。
皇帝毕竟是男人,对于女红之道觉得陌生而新鲜。
舒皇后问道:“官家,只是这裁剪做衣,怕是一时半刻完不成的,这如何比试?”
皇帝蹙眉,显然没想过这事。
尚服局的女官倒是出面应答了:
“陛下娘娘请放心,臣尚服局之中有许多形制相同的素衣,可供各位小娘子施展,女儿家的衣裳,于礼制上并未有严苛交代,宫中宫人与娘子们也时常爱好自己制衣。”
皇帝微笑,觉得这个提议大为不错。
他一时文人之兴大起。
文人爱书法,也爱字画,但凡美之物,皆偏爱。
若是外头那放荡些的才子,那些女子的妆容饰物、衣裳鞋袜,皆是了如指掌。
如此便是还未结束,裴四娘心中自然是不豫的,只是想到皇帝适才对她的态度,她也觉得大概是成功了一大半,心中才算是放松了些。
何况女红之上,本来她就都擅长,再比,也不过是让她的风头多出一会儿罢了。
众位小娘子的脸色比起刚才,可以说是好上了不少。
毕竟女儿家,没有哪个不爱折腾衣服首饰的,每个人都对“美”有各自的理解,现在这件素衣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任由她们泼墨作画,比起纺线织布来,可不就是好了许多。
傅念君拿着手里的剪刀,依然是只有一种感觉。
古怪,当真是古怪……
周毓白的父皇母后,大约也是少见的帝后了吧。
那边卢七娘正在同内侍说话,似乎是要再取丹砂等颜料来。
这位才女,看来还是个诗画双绝的。
傅念君望向身边的小宫娥,看得人家怯怯的。
“傅、傅娘子……看、看什么?”
傅念君摇摇头,只是继续打量着她身上的宫娥装束。
她拧拧眉,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仔细操纵着手里剪刀、聚精会神的裴四娘。
比画功未必比得过卢七娘的,比手工未必比得过裴四娘。
傅念君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