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说:“俺这不是与时俱进吗?俺要跟着俺的孙子,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你们都是落后分子,不准拖俺的后腿儿。”
爷爷跺跺脚说:“就是让你这老太婆,怂恿着你的孙子,把俺这点家产全都掏空了。”
母亲也说:“说不定哪一天,连氺墅都被你充公了,看你的孩子都住哪儿?”
父亲说:“都住哪儿?不会住到撂天野地里,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俺的儿子闺女肯定得比你住得好,城里的高楼大厦是给谁盖得?”
爷爷说:“不是给你盖得,你就做梦吧,还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汽车、火车、宇宙飞船,这根本就是你们,这些不着调的年轻人,说好听些是空想社会主义,难听了,就是做梦娶媳妇儿,净想好事儿。”
东院的蔓二爷说:“大哥你千万别生气,老太婆的孙子不是咱们的儿子?儿子败家自有败家的道理,儿子说的话我觉得有点道理,与其让大树老死氺墅,不如让它派个大用场吧。”
蔓二奶也说:“既然败家,就败光算了,儿子闺女没有想头了,都得自立自强,我们就供他们好好上学,冒不准还真能到城里住上洋楼,比咱这乡下土房子强。”
蔓二奶她说到做到,她为了供儿子上学,还真是卖光了家产,如今她的孙子,孙女都住在城里的洋楼里了。
父亲领着人来刨大树的前夜,曾祖母端着果蔬蛋糕,香箔冥币,最后一次,祭拜了大楸树。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曾祖母神色肃穆,她放好了祭品,点燃香箔冥币,跪下磕了三个头,雾霭消散了,银色的月光好像一袭白得耀眼的纱裙,覆盖着巨大的树冠,像从幽暗的深涧里升起的白岚,一道惨白的光,给树顶镶了一个银圈,好像孩子脖颈上戴的银项圈,这些反射在银项圈中的树冠的荫影,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显得更为凝重,曾祖母双手合什对大树说:“住在树上的神仙,俺今夜是要告诉您,您不能在俺氺墅住了,您吃了果蔬蛋糕、收到香箔冥币,赶紧给自己找个好去处,明天,俺的孙子就要领着人来刨树,神仙,您可不能怪罪俺的好孙子,他是大好人,他把俺家的宝树献出去,是给公社的大礼堂当主梁,如果,神仙您要怪罪,就怪罪俺,是俺做主让孙子刨树的,神仙您不管到了哪里,都要惦记着俺家,俺会让俺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供奉您,您要保佑俺的子孙,让俺氺墅的子孙都,让俺这氺墅中出个大文人。”
曾祖母祭拜完毕,凝神伫立,虔诚的和大楸树对望着,大楸树幽幽地摆动着枝叶,没有了平时的轻盈与潇洒,只是沉郁的站在那里,和这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默默相视,那月光则应和着撒下一片盈盈的绿光,然后逃过树叶的遮拦,软软地降落在金黄的落叶上,月光斑驳苍白地流散着,曾祖母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凋落的叶子,她看见一缕白色的烟气,袅袅娜娜的升到高空,慢慢的幻化成一团五彩的祥云,她微微笑着,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像这祥云一样,轻飘飘的,软绵绵的,飞了起来,曾祖母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软绵绵的倒卧在树下,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父亲领着人来伐树,看见曾祖母依偎着大树睡着了。
悼念一棵大树
我家院落有一棵大树,蓊葱郁勃挺拔刚劲,夏日她像巨伞垂着浓荫,冬日她用躯体挡住寒风,寂寞时她摇曳倩影和着鸟鸣
焦虑时她合起双手挡住噪音,高兴时她柔枝婆娑翩翩起舞,忧伤时她喁喁私语传送慰藉,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无情地刀斧斫进她的胸膛,绿色的血液pēn_shè出愤怒的心胸,悼念一棵大树,多少个夜晚她走进我的梦境,悼念一棵大树,希望悲剧再也不要发生。
嗉儿把这首诗念给了爷爷听,爷爷说:“你写的不赖,你老奶算是没有白巴结你,你让她梦想成真了。”
曾祖母的梦想,就是想让水墅出一个大文人,那个算卦先生的一句话,竟成了她的痴心妄想,其实这也不单是她的梦想,而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梦想,想一想,成就一个人,成就一番事业,真是太难太难了,但是越是难做的事情,越是充满诱惑力,水墅到这时候,算是什么都没有了,宝贝没了,土地没了,牲口没了,古树也没有了。
爷爷说:“这是世事到这一步了,人都得跟着世事走,你亲伯捐出玉镯,献出宝树,把土地、牲口、大马车都充了公,积极地表现自己,就是为了入党提干,好把孩子老婆带到城里享福。”
但是父亲最终没有入党,没有提干,更没能将我们带进城里享福,他就是个教书先生,他一辈子什么也没干,就是教了四十多年书,到退休还是个小学教师,而且没有职称,父亲临终的时候,总是爱说这句话,三十年看父敬子,三十年看子敬父,言外之意就是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功不成名不就,默默无闻,但是他养的儿女们却比较有出息,入党的、提干的上大学的,硕士、博士还有留洋的,特别令他自豪的是他的大闺女,嗉儿继承了他的事业,书教的好,文章写得也好。爷爷说:“你亲伯他年轻时比你们兄妹都心高气傲,他有才华、也有机遇,刚解放那时候,有文化的人太少,他是洛阳中学的高材生,不亚于现在的名牌大学毕业生,领导很器重他,他也很努力,而且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