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宿平开口之际,邱禁那边已举弓在前,自腰侧的箭囊里迅速取出一枚箭矢,轻轻松松拉了一个满弓,也不见如何瞄准便射了出去,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宿平小小年纪,目力却是极佳,凝神之下,一眼看见这枝箭射中远处的靶子,正想开口叫好,那邱禁已然伸手去腰间抽了另一枝来!
二上弦,再满弓,银镞飞闪,又是一箭命中。
少年微微张开嘴巴,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竹弓上的弦绳,兀自在那里颤动。
但见邱副都头左臂前擎,气势如虹,右手一挥取出第三枝木箭搭在弦上,眉眼倏缩,断喝一声:“着!”那杆利箭应声而发,眨眼便到了箭靶之前,镞头狠狠地射没在红心之内。
宿平此刻的目光却不在那箭靶之上,只是怔怔地望着邱禁,双颊有些发烫,满脑满耳所响尽是那个“着”字,还有咚咚的心跳声,心中泛不起任何念想。
邱禁射了三箭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颇显畅快淋漓,收起竹弓,轻轻拭了拭额前的汗珠。正待去将箭靶上的木箭取回,他忽然心中一动,转头望来,却见宿平提着篮子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邱禁顿然眉头一皱,再度四下探视了一番,忽而微微摇头自嘲一笑,便向着宿平招了招手。
宿平这边还未回过神来,待得邱禁再唤了一声,方才收拾心情,提着篮子跑向前去。只是刚刚的情景,来得委实有些突然,让这少年心中受了不小的冲击,是以走在路上,不免有些脚不着地的虚浮。
不一会儿来到邱禁跟前,心情终于平复了许多,宿平拿眼睛瞅了瞅邱禁肩上的竹弓,默数了一遍:“一、二、三,”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有了一些恍惚。
邱禁也不说话,抿了嘴眯起眼睛只看着少年。
宿平终于忍耐不住,先出口道:“邱叔叔,你手中的,可是三弦弓?”
邱叔叔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正是。”
少年此刻真是一肚子的疑惑,赶忙又追问:“莫非这张三弦弓与方才‘空心大萝卜’用的那张有不同之处?”
邱禁听他称呼詹纳司作“大萝卜”,心下既宽慰又好笑,紧绷的脸色亦松弛了些许,摇头道:“这便是方才的那一副三弦弓。”
“呀!这可奇了!”宿平挠头,“明明刚才还拉不动竹弓的,怎地一下子工夫,邱叔叔的力气更大了这许多?”说罢,望了望手中的竹篮,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对呀,这饭还未吃呢,又哪里来的力气?”
“宿平,”邱禁这时唤了一声,打断少年思绪,接过其手中的竹篮子,一手指向对面箭靶道,“你过去替我取了那三枝箭回来。”
少年当下便跑了过去,等到箭靶边上的时候,又自惊叹了一阵。原来那三柄木箭,镞头不偏不倚全都扎在了正中拳头大小的红心之上,更有一枚木箭连头带杆,埋进稻茎编制的蒲团之中三寸有余。
从箭靶上拔了两根木箭下来,宿平便伸手去取那第三根。只是这第三根,饶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是拔将不出,直摇得箭靶的木架子嘎吱作响。这箭靶的高度,均是依照寻常成人的身材而造,宿平要取那木箭,须得抬起手臂方才能够拿捏住。这第三枚箭扎得委实太深了,是以宿平只能踮起脚尖去拔。最终他一个站立不稳,只听得“啪”的一响,箭杆应声而断。
宿平咋舌看去,那箭靶之上,断箭的镞头仍深埋其内。当下急急地收了三柄木箭,跑了回去,交到邱禁的手中。
邱副都头当下也未细看,直接拿了那三枚箭矢就要往箭袋里放去,却听旁边少年说道:“等会儿……邱叔叔,有一枝箭头被我给折断了。”
邱禁这才看向手中事物,原来真有一柄木箭缺了一枚铁镞,堪堪断在箭头根部。只见他眉眼一缩,抬头远远地看了过去,没来由地道了一句:“谢谢你,宿平。”说完放下竹篮,就向前走了出去。
邱禁沿着他的来路去到箭靶边上,好似在那里检视靶子,一会儿又取下了稻靶,将扎在稻靶之中、木架之上的断箭头拔了出来放入箭袋里面。将那稻靶持在手中,邱禁顿了一会,这才从地上拿起一个崭新的稻靶,换了上去,而后再提着刚刚换下的那个稻靶,自一百五十步的靶架走到旁边一百步的废靶堆边上,将其扔了进去,这才作罢折返了回来。
宿平很是不解,迎前问道:“邱叔叔,你刚才射的那个箭靶还是新的,你怎地就将它撤换下来了?”
邱禁好似没有听到少年的问话一般,只说了句:“饭菜就要凉了,我们这就去吃罢。”遂领着宿平来到营帐边上,寻了一处空地坐下,二人开始进食。
“宿平,你娘真是好厨艺,我这几日吃得上瘾,过些日子怕是有些不舍得走了。”邱禁放下碗筷,边抹嘴边笑道。
少年早早地吃完坐在一旁,见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爽朗模样,心下也是高兴,只是嘴上却遮捂不住:“我就喜欢邱叔叔现在的样子,之前你那般的不开心,我都有些担心呢。”
邱禁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宿平道:“你心里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明明能拉开那三弦弓,却又装模作样?”
宿平只得点了点头。他虽是一个乡下少年,却自幼聪明乖巧,早间的事情看在眼里,只因察觉邱叔叔似乎隐隐有些苦衷,便也不敢开口去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