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洞庭湖畔,夕阳斜照,红霞辉映连水天。
东南角的湖边,有一篷撑起的帷帐,半边全开,里面摆着一案条形长桌,桌上一排放着好几叠白纸,全用镇尺压着。帷帐内长桌靠里,坐着几个男人。就见正中的那人站起身来,大剌剌伸了个懒腰,走出帷帐。此人脚蹬青黑靴,身着青黑袍,颈围圆领,手敛大袖,腰挎横襕,再看他脑袋上,却是顶青黑幞头,原来还是个八九品的官儿。
这官儿名叫施摘青,是袁州辖内离洞庭湖最近的小县的一个主簿。那小县隶属萍乡,唤作平江县,也才刚满一千户人,是以施摘青在县里还算个三把手。不过那一、二把手的县令、县尉都跑去伺候远道而来的州府大官了,只余下主簿施摘青一人为那些前来报名龙舟大会的队伍登记纳册。
“打道回营!”施摘青突然喊了一句。
“终于结束了。”那些个打杂的衙役都是松了口气,欢快地收拾起来。
“施主簿,你看那里!”却听站在最前边的一个持刀衙役叫道。
施摘青闻言翘首望去,果然见南面正行来一队马骑,注目而看,总有十数人之多。
这十数人直冲到最外围的那个持刀衙役跟前四五步路,才通通翻身下马,吓得那衙役赶紧拔刀挡胸口,后撤几步护在施摘青的前头,口中叫道:“来者何人?”
施摘青倒也有些当官的气度,一派夷然不惧,却是暗暗吃惊,他惊的倒不是突然看见那么多人骑马而来,却是那些骑马之人的样貌装扮。
十七个人,十六男一女,男女清一色的青布裹头巾,里里外外不知缠了多少层,活像四五个染成青色的蒲团叠在一起。男的都穿身对襟上衣,开领半敞胸,腰间扎条粗布带,下穿宽脚长裤,上衣与长裤都是青色,领口、袖口、腰带却是白色,上头织着各式不同的图案。那个女的也相差不多,却是穿着裙子,上下各处多绣了许多鲜红的花样,裹头巾上也挑了几束红穗花。
“呵呵,嫩几位汉人的官爷公,嫩里明日可有龙舟大会?”其中一个面貌端正的男子当先走了出来,说话乡音极重。
“你们是何人?来自何处?”那拔刀衙役依旧叫道。
“恩们是布努,恩们从潭州南边的山里来,嫩里明日可有龙舟大会?”男子解释一番,又急急问道。
“你们是哪个族的?”施摘青突然张口道。
“恩们是布努,潭州南边山里来。”男子还是那么两句。
“我问你是哪个族的?”施摘青微微皱眉道。
“噢,噢……嫩汉人管叫恩们叫瑶族。”男子好似方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群溪蛮……”施摘青喃喃道,盯着那男子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向他的身后。那些人里除了一对男女正在旁若无人的谈笑,叽里呱啦的也听不明白,却是流利无比、不似做作,而余下其他十几个都是闭口不言。主簿大人思索片刻,接着又沉声问道:“我倒是熟读各地州志,却不知那潭州之南竟也有瑶族?”
“嫩位汉人官爷公,可有、可有!恩们布努人数不多,嫩们见的那些个都是盘瑶、山子瑶、八排瑶什么的,恩们说话他们可听不懂,他们说话恩们也听不懂,恩们吃肉,他们吃野菜,恩们头上是头巾,他们头上插鸡毛、挂白布,恩们出门不背篓篓,他们出门背篓篓,恩们能上山下水,他们……”
“行了、行了……”施摘青被他念得头都快爆了,“你怎地知晓如此之多?”
那男子布努把头一昂,自豪道:“恩是恩们布努第一个出过远门的人,去过可多的地界,还会说嫩们汉人的官话,他们却都不会……嫩位官爷公要是不信,嫩就瞧着!”说着,就见他把脸一转,在身后挑了个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黑脸壮汉,对着那壮汉边说边笑道:“嫩的媳妇屁股又大,奶儿白,恩昨晚抱在床上爽崴崴!”这壮汉还真如他所说,好似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把大嘴一咧,竟与他相视而笑,颇为开心,其他有几个布努也是一般傻傻模样。
施摘青看得目瞪口呆,想笑却又不好失了官威,于是清咳了两声道:“尔等既是潭州人士,为何不去西面登记纳册?”
“恩们山里闭塞,早上才听说皇帝要开龙舟大会,就急忙赶来了,嫩们汉人修的路虽宽虽大,却都弯弯曲曲的像条大蟒蛇,走了一天能到这里已算不错的了……恩们布努虽说人丁不旺,但也是大赵国的人,在哪里登记还不是一样!嫩说是不?嫩位官爷公?”
“看不出你这溪……布努,还能如此识得大体。好!那我便给你作个登记!……不过,你们之前可划过龙舟?”
“龙舟倒是没有划过,可恩们都是水里放排的好手。”
说话间,就有个打杂的下手取来花名册,施摘青亲自提笔录案,片刻之后,就已大功告成。
“恩们多谢嫩位官爷公了,却不知有什么歇息之处?”那布努问道。
“咱们东边有袁州队伍的安身营寨,西边那头是潭州扎营的所在。”施摘青指点道。
“呀,那恩们归根到底还是潭州过来的人,只能就望西边去了……”说罢,布努陡地一把就将施摘青抱住,用自己的右脸死命蹭了两蹭他的左脸,这才放开。
施摘青被弄了个措手不及,想要发作,却听那男子布努善意一笑道:“嫩位官爷公不要见怪,恩们布努都是这般招呼好朋友的,恩们布努可记住嫩了,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