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纸笺小心收到袖口中,顾仙佛最后看了军器司一眼,翻身上马,吩咐一百家丁留在军器司周围严加看护以后,便带着张三李四打道回府。
在军器司地下的王平似有所感,放下手里古籍朝着北方远远看了一眼,终归还是一声长叹,没有说出话来。
顾仙佛此次来军器司,大半是为了军器司地下的那个男人,他不仅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更是整个大乾历史的推动者,顾淮曾与顾仙佛讲过,正是由王平的存在,顾淮看问题才会始终比别人高一点,大乾走的弯路才能比别人少一点。
顾仙佛记得清楚,在那个夜晚父亲正与自己月下对饮,谈到这个话题后,父亲放下筷子,望着天边的圆月出神良久后方才说道:“阿暝啊,若没有你王平叔叔,哪里来现在的大乾啊,正是因为有你王平叔叔的存在,大乾才能在立国短短十七年便有如此的光景,若是无你王平叔叔,大乾要多走多少弯路啊,你可能会以为,国家如人,走弯路是必要的经历。不对,国家如人却非人,一个人跌了一跤,只要摔不死,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还能能继续走,但是有些时候,国家走一次小小的弯路,在史书上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笔,但是这简单的一笔勾勒后面,毁掉的却是多少家庭多少人的一生啊。你王平叔叔,功德无量啊。”
当时的顾仙佛替父亲斟满酒杯,笑言:“有王平叔叔在,何愁我大乾不能千秋百世?何愁父亲不能名垂青史?”
顾淮却被顾仙佛这番话引得哈哈大笑,笑声豁达传遍整个庭院,良久笑完之后顾淮才道:“傻孩子啊,哪有一个国家能千秋万世啊,这个问题为父跟你王叔叔探讨过,他说千年以降的大秦就是个奇迹,正常情况下而言,像大乾这样的国家,平均寿命也就是在四五百年左右,为何?因为随着国家的发展,弊端便会越来越明显,原本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那群人坐拥天下之后,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富有,而当初和他们一样的穷人呢,只能越来越贫穷,富者愈富穷着愈穷,那么两方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早晚有一天会再次爆发出来,穷人再次揭竿而起把皇权取而代之,但是他们又会马上成为自己讨伐的那种人,你王叔叔为此说过一个寓言故事,说骑士——就是类似于骑兵但是有封地的王侯,骑士杀死了恶龙,然后坐在恶龙的财宝上,慢慢就长出龙鳞,变出龙角,生出龙尾,成为下一个恶龙。”
顾仙佛当时并不理解父亲的想法,只是皱眉问道:“那随着历史不断前进,整个大乾的国力无可否认地会越来越高,譬如一户人家一年能余下三百斤粮食,十年至少能余下三千斤吧?既然总体是在变好的情况下,听王平叔叔的说法,为何说是国家一诞生就是在走向灭亡的过程中呢?”
顾淮饮尽杯中酒,双目炯炯有神:“你这个问题,为父也问过类似的,你王平叔叔说,那是因为咱这个国家一是靠法制也靠人治,但归根结底还是靠人治,所以在一户人家留下三千斤粮食的时候,朝廷肯定会想法设法地给夺过来。其二,就算那些粮食能始终留在佃户手里,但是终归还是粮食,它要换也只能换盐、换陶瓷、换铁器,但永远无法变成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也就是说,咱们国家的积累,只有量的变化,却永远无法达到质的飞跃,这与你我,与天下无关,只是这种社会体制决定的。”
顾仙佛依旧没有听懂,只是隐约间觉得抓住了一些东西却怎么都说不清道不明,最后不甘心问道:“难道这个魔咒是上天赐予我们人类的吗?我们永远都无法建立一个真真正正的千秋万世之国?”
顾淮摇头轻笑,随即轻声说道:“会的,会有那么一个千秋万世之国的,到那时候,为父的为帝王谋就要完完全全输给祁钺的为天下谋,只是那个场景,为父是看不见喽,傻孩子你也看不见,不过只要我们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我们的子孙后代,终究有看到的那一天啊。”
为帝王谋天下,归根结底还是为子孙谋福祉啊。
骑在马上的顾仙佛清晰记得,当初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如何意气风发如何铿锵有力,但现在,却是良言犹在耳,斯人已远去啊。
望着越来越近的长安城门,顾仙佛有些怅然。
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人在中堂笑眯眯地等着自己了。
张三察言观色的能力不知比傻呵呵地李四高出多少倍,跟在顾仙佛鞍前马后所在,小心翼翼道:“老爷,您也莫太过伤心,您现在身上担子更重,您可得保重好身体啊。”
顾仙佛被张三这句话从回忆中唤回来,勉强笑道:“是啊,父亲在世之时,只是觉得父亲处理起事情来举重若轻八风不动,根本没想到父亲一日要为多少事情操劳,而现在我自己扛起这面大旗之时,才晓得这张大旗的重量啊。”
张三低头不言,肩膀上的鸽子咕咕叫了两声,张三熟练地从腰间一荷包中摸出两粒顾府秘制的鸽食塞入信鸽嘴里,信鸽吃得舒服,拍打着翅膀亲昵地蹭了蹭张三的脸颊。
顾仙佛看得有趣,俯身欲摸一摸这只精神抖擞的信鸽,谁料这信鸽警觉性却高的惊人,顾仙佛手刚刚伸出,信鸽就猛地转身紧紧盯着顾仙佛的手掌,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张三看得尴尬,又不敢真的打这只珍贵的信鸽,只好作揖赔笑道:“老爷莫生气,这畜生眼瞎不会识人,回去我饿它个三四天,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