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程国祥是去年冬天升任的,他在户部也待了几年,对于民生还是有了解的,知道其中难度。一听王老爷子要去编书,立马急了:“王老大人稍安勿躁。您看,编书的事情,卷帙浩繁,绝非一日之功。就算最快,也得数月吧?然而如今谷雨刚过,眼看连立夏都快到了,等书编成,怎么也秋收了不是?这一年的收成,岂不耽搁了?”
王象晋问:“这一年?你也说了这都快立夏了,难不成春耕都还没安排好?”
程国祥赶紧摇头,这春耕要是误了,他们户部还有什么盼头?
随即解释道:“春耕当然没有延误,但也正因为没有延误,一切都还是按照往年的模式来的。这些年收成越来越差,常常有富县都收不齐粮税。我们以往只道是天灾频发,今日听老大人一言,才恍悟这与天气变冷也有关系。”
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来我户部农官,各地的牧守也都不是不解农桑的,但是大多是墨守成规之辈。只知道遵循以往的旧例。如果年景正常,自然一切安好,皆大欢喜。但就算没有大规模天灾,这气候变冷也是大势,那今年的收成,肯定是要受到影响的。”
众人都听明白了,面面相觑,他们得到消息也有半月,却没有想到这茬,也是历来耕种都是按着历法节气,哪知道年景之间,会有这么大差距?
王象晋也是明白了:“程大人的意思老夫明白了。程大人是说,虽然春耕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进行了,但为了保证今年秋收,这个夏季还可以采用一些措施亡羊补牢。而程大人认为老朽对于这些相对来说熟悉一些。”
程国祥点头:“老大人是农学大家,了解物性之余,尚能推陈出新。这亡羊补牢之事,也只有老大人牵头,才能尽快拿出办法。之后推而广之,秋后才能有粮。”
王象晋想了想,苦笑道:“大人恐怕还有一个原因没说。民间老农,皆是守成之辈,因循祖法,不肯更易。即便有新的耕种之法推出,百姓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照办。肯定要先看到成果,才会效法。然而那异人的推测,今年是大灾之前的最后一个平年,如果错过今年,明年北旱南涝之局灾起,再照着做也迟了。大人是觉得老朽在民间还有几分薄名,想着如果以老朽的名声作保,肯按照新法施为的百姓能多上几分,这样便能多上一些收获是吧?”
程国祥被拆穿,也有些尴尬。
其实他们户部官员,也不都是尸位素餐。尤其是他自己,也是个干臣。知道了气候变化,他就组织人想了应对的办法,拿出来推广。但是仅仅在京城附近推广,就遇到绝大难题。
那些百姓视秧苗为命,你敢对它们做些什么,他们就敢跟你拼命。要他们相信新的做法能使收成更多,他们在没有见到实效之前,是绝对不肯冒这个风险的。往年怎么做,今年肯定还要怎么做。可这样一来,收成肯定还会下降。
程国祥也是没了办法,想到招入京城的,还有王老爷子这样德高望重之人,就把心思动到了他身上。
王象晋和徐光启,在百姓眼中与别的官员不同,尤其是在老农眼中,这两个是行家里的行家,指引他们丰收的救星。这是积年累月深入基层,长期的正确革新带来的名声。尤其是在山东河南浙江三省,王象晋名声尤其深入人心。
程国祥想着,也只有以这二人名义推出的方法,才能让百姓直接信服,愿意改变固有的种植模式。只可惜徐光启已故,否则就全国范围而言,他的名声还要更大一点。
虽然尴尬,程国祥还是得接着劝:“老大人,也只有您的名声,可以让他们信服。否则他们肯定是一根筋走到底。”
王象晋久历基层,百姓们什么性子,他早就知道。苦笑一声,道:“程大人,你的意思老朽自然明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老朽已往推出的新方法,哪一种不是尝试多番,确信无误,才推出去的?这只凭经验推断,得出的新方法真的确定有用吗?一旦出了问题,老朽名声事小,粮食减产事大啊。”
顿了顿,将另一重顾虑说出来:“即便我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有用,粮食的产量也必然比不上往年。这样一来,百姓可不知道是因为年景的限制,他们会以为是老朽的新方法误了他们。到时候,老朽的一世英名,必然尽丧啊!”
在场的都是人精,他这两条顾虑皆是实在话,半句推脱没有,显然是宁肯名声受损,也是要担下这份责任了。把抱怨说出来,一是告诉他们,别把人家老爷子当傻子,人家还没糊涂。二是需要朝廷拿出办法,尽量解决老爷子的顾虑。不能人家出了力,还牺牲名声担保,朝廷就在一旁看着吧?
作为首辅,温体仁不是好人,但是担当肯定有,否则谁跟他同党,为他出力?
这时候只有他才能替朝廷做出承诺:“老大人,方法的事情,我们已经把全国已知的擅长农学的官员士子,除了苏州松江编书的那些,都招来京城了。此后一月,当能陆续赶来。相信集合这么多人,必能拿出一个风险最小,效果最好的办法。”
说着挺起胸膛,表象庄严的道:“至于老大人的名声,一旦届时有什么民怨,反正我温体仁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届时只要奏请陛下,让锦衣卫在民间一引导,就说是我温体仁冒了老大人的名声,发出的命令便了。”
他也只是为了消除王象晋顾虑,这么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