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二刻,一声冲天惊雷从鼓楼直上云霄,在半空中爆裂出无数的花火,如流星从天洒落,格外夺目绚丽。
在这绚灿的盛世烟花之中,一个明黄的身影登上鼓楼,身后簇拥着一群高髻华服的妇人。
东直大街上观灯的人先是一惊,接着纷纷跪伏在地,口呼唤万岁,声震九霄。
冯淑嘉也紧随李夫人等人快步走出彩棚,当街跪地垂首,口中三呼“万岁”,眼睛却一直紧盯着何妈妈身边茫然跪着的冯援,生怕他不分轻重,再继续如先前一样闹着要去看花灯。
天颜威仪,岂容侵犯!
一个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的灾祸。
小孩子最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听话,冯援眼见着周围的人个个跪伏在地,垂首恭敬,一片肃静,哪里还敢再闹腾,悄悄地挪到冯淑嘉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好在鼓楼上的隆庆帝很快抬手喊了“平身”。
冯淑嘉松了一口气,忙扶起冯援,往人群里缩了缩。
下意识的,冯淑嘉想要躲着隆庆帝远远的,前世,就是隆庆帝一道圣旨,定了冯异通敌叛国的大罪,终结了短短十数载繁华的武安侯府。
她怨恨昏君不明,任由奸佞专权,祸害忠良,却也无可奈何。
上达天听,对于彼时被李景幽禁在清晖园的她来说,难胜登天。
若不是李景搭上汾阳王之后,逐渐受到了器重,觉得她一个孤弱女子构不成威胁,放松了对她的监管,只怕她还不能搜集证据,在新帝登基之后,击响登闻鼓,为父亲沉冤昭雪。
冯淑嘉心中躁乱,一心看顾着冯援,连隆庆帝说了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反正不过是励精图治、为国为民的辛劳,以及如今的大梁四境宴安、物阜民丰、歌舞升平之类的太平景象。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隆庆一朝别说是继往开来,建立不世功业了,就是勉强守成都算不上。
隆庆帝自以为智勇过人,是不世出的圣明帝王,但其实就是一个刚愎自用、嫉贤妒能、骄奢淫逸的昏君,从其死后谥号就可见一斑——梁荒帝。
昏乱纪度曰荒,纵乐无厌曰荒,内外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从禽无厌曰荒,从乐不反曰荒。
而此时的隆庆帝,声如洪钟,似乎要将他的意志传达每一个民众的心中,从语气间都能想见他的如今意气风发、意气豪迈。
从一个不起眼的三皇子,非长非嫡非贤,却一路挫败了诸多兄弟,承继大宝,执掌天下人的生死大权,隆庆帝的得意骄傲怎么能压抑得住。
“点灯!”隆庆帝大手一会,喝令道。
下一刻,鼓楼前那座全京城最高最大的花灯彩楼瞬间被点亮,一座巍峨的宫殿出现在众人面前,宫殿正门匾额上的“国泰民安”四个大字,格外地令人瞩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东直大街上的人群激情昂扬,声声高呼万岁,直到隆庆帝和后妃们的身影在鼓楼上消失,还久久不能平息。
东直大街上其他的花灯彩楼也依次点亮起来,很多花灯彩楼还设置猜灯谜、对对联、演杂耍等活动,且一律都设有彩头,不论钱财多少,图的是个热闹喜庆。
武安侯府所在的观灯彩棚视野不算最好,可也不算差,抬眼看去,各式花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但是,冯淑嘉却不愿意和得意洋洋的崔氏坐在一处。
大概是觉得除夕夜那一击让李景再难翻身,中山伯世子之位肯定会落在她的亲生儿子李曜的身上,崔氏满面春风,姿态摆得高高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心中犯堵。
恰好冯援想要溜到大街上观灯玩耍,冯淑嘉便借机告辞,领着冯援出了彩棚,到了东直大街上。
原本只是旁观的热闹,现在一下子置身其中,冯淑嘉只觉得整个人就成了这汪洋欢闹中的一叶小舟,漂浮荡漾,沉沉浮浮,心境不由自主。
先前的沉郁逐渐散去,冯淑嘉眉眼间都是轻松和惬意,紧紧地拉着冯援的小手,不疾不徐地在各色花灯间穿梭,观灯猜谜。
重活一世,街市花灯上灯谜对于冯淑嘉来说鲜有难者,很快,她便赢得了十数盏灯笼,每人分一个都还有剩。
冯援紧紧地抱着两盏他最爱的兔儿和老虎灯笼,满脸崇拜地看着冯淑嘉。
冯淑嘉借机教育冯援:“你若是也想凭借自己的本事赢得灯笼,就要好好读书!既要读懂先贤典籍,也要读懂大千世界、百态人生。”
冯援似懂非懂,只顾着点头,反正在他看来,冯淑嘉说的肯定没错的,否则也赢不到这么多盏灯笼了!
“好!”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叫好。
冯淑嘉下意识地看过去时,只见迷蒙柔和的烛光之中,一个一身竹青色直缀、身材颀长、面容温和的年轻男子,正将折扇击在掌上,一脸的赞叹。
公子如玉。
这是冯淑嘉心底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林泽!
这是冯淑嘉的第二个念头。
瞬间,冯淑嘉挺直身体,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
果然,在背光的阴影处,李景正微眯着眸子,锐利且怨毒地紧盯着她。
冯淑嘉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差点忍不住冲上前去,剜下那一双如毒蛇一般,在暗处紧盯着她的眼珠子。
“姑娘?”
何妈妈关切而担忧的声音响起,冯淑嘉立时清醒过来,对着林泽微微一颔首,准备离开。
“冯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