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头,正是俞子德。
宁泽对此人记得很清楚,乞巧节在寻香楼外的歇斯底里,状若疯癫,而后凭借自己的一曲《铁血丹心》扬名江宁,成为士林大家的座上客。
当日自己给他钱的时候还被他一把扔了去,悲痛于仪朝人的笙歌燕舞,日日作乐,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而后从柳雪竹口中得知,俞子德发达之后,一改往常模样,巧取豪夺,奢靡华贵,如今却是在寻香楼里被人给杀了。
宁泽心中还在感慨,虽然对俞子德没有什么好感,但毕竟也算是认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多少心中还是有一些异样情绪。
那黄老六手提人头,左手拿着一把砍柴用的斧子,上面沾满了鲜血。走到寻香楼大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将血淋淋的人头朝上一举,双目圆睁,大吼一声。
“啊。”
而后,将俞子德人头朝旁边大力扔了出去,整个身子一下弯了下去,双脚猛地跪倒在地,脸上一副迷茫模样,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许捕头见他如此,大声喝道:“黄老六,还不将斧子扔掉?”几个衙役将他围住,就待锁拿。
哪知道那黄老六听得此言,头猛地一抬,双眼圆睁,待得看清楚是公门差人之后,这才将斧子一扔,任凭几人绳索加身。
黄老六被捆绑着押向县衙的时候,刚好经过宁泽身边,宁泽侧身让开了路子,还未明白具体事由,只看见黄老六满脸血污,嘴里犹在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倩儿,爹为你报仇了。”
也不知道这人与俞子德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是当场杀人,宁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自作孽不可活,想那俞子德的胡琴技艺,也算是一绝,如今却是横尸此地,也不知道与自己传他曲子是否有关系,心中一阵感慨。
既然人犯已经被捕,自然需要有人证,那许捕头又从人群中挑了几个见证人,打算一并带回衙门。
或许是宁泽的穿着有些碍眼,又或者是见他眉清目秀长得好看,这许捕头竟是点了宁泽一起。
宁泽无奈,只好跟着几人,一并来到县衙之中。彼时天色已黑,快到晚上,想着出了此事,也未与家人说,若是回去晚了,怕是父母担心,宁泽有些着急。
仪朝重礼,所以这种当街杀人的案件,算得上是很大的事情了,县令姜柏石听闻此事,也早已经准备好了升堂。
这还是宁泽第一次来到江宁县衙,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堂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两旁衙役站立,一股肃穆沉重气息。
由于一起来的人有几位,事情也并不复杂,人证物证均在,这审问起来自然简单。
那黄老六此时跪倒在堂下,还未用刑,就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原来,此人有一女,名黄倩,生得乖巧,又很是孝顺。黄老六一个农户,靠租种田地为生,每年除了要交租之外,还有额外的赋税。自从妻子因为生黄倩难产而死后,家中唯有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更是艰难。
先前租种的土地并不是俞子德家的,主家心善,每年生活也还勉强过得去。哪知道俞子德发达之后,购置了不少田产,其中就包括了黄老六所租种的土地。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仪朝的土地制度,仪朝实行了“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也就是说,土地是可以在市场上进行流通的,经过百年发展,如今土地早已经集中在大户手中。比如宁泽家,就算是一个地主,底下也有一些佃户。
事情到这里,原本也没什么出奇,两家关系也很普通。就是正常的地主与佃户的关系。
但是俞子德先是将交租的比例提高到了六成,搞得底下怨声载道。而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又见到了黄倩,见她乖巧伶俐,暗地里起了心思,要将其纳为小妾。
黄老六虽然没钱没势,生活清苦,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将她往火坑里送。那俞子德年纪比黄老六还大,黄倩自然不同意,如此一来,就有了矛盾。
后面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出奇,俞子德一日宴请崔家公子崔行方,先是让黄倩伺候酒宴,后来更是借着酒劲儿,**了她。
如果事情仅仅只是如此,在仪朝来说,或许并没什么,毕竟这样的事情哪里都有发生,大不了赔些钱财了事。
但是俞子德事后不但不承认,更是说黄倩贪图他家钱财,以姿色勾引。
如此一来,黄倩哪里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委屈之下投河自尽。黄老六失了相依为命的女儿,悲痛欲绝,于是寻了机会在寻香楼里将其用斧子活活砍死。
姜柏石听完,又询问了寻香楼里一起来的几位证人,两相对照之下,知道黄老六所言属实。既然如此,事情也就简单了,无非就是按照仪朝律法判刑而已。
宁泽站在几人之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姜柏石虽然知道他的名声,但是并未见过,所以没有在意。
仪朝杀人罪比较严重,特别是这种以下犯上的罪行,那可是乱了纲常。
姜柏石坐在堂上,做了判决。
“查江宁佃户黄老六,因私携怨,于大观三年秋九月二十日,在寻香楼内将本县俞子德杀死,其手段残忍,影响恶劣。虽事出有因,然以下犯上,祸乱纲常,有违礼制,依仪朝律法,判秋后处斩。”
待得判决完后,惊堂木一拍,也就算是审案完毕,黄老六自然被押送大牢,等待秋后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