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商抬手放在椅子上,手掌慢慢的抚着椅子扶手,似在细细思索应对手段,突然他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宫中如何了?”
梁冀凉凉笑:“怎么?想你的红颜知己了?”
粱商面上有些尴尬,讪讪的放下了自己的手:“丞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误会。”
粱冀嗤笑,面容有些冷:“丞儿?满初丞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梁冀,一个杀人如麻的小人,纨绔子。”
梁商情绪有些低沉,他还是不愿意认自己这个父亲,怨谁呢,他这一辈子是洗不清了,罪孽深重,可是为了她,想想又是值得的。
梁冀最看不得他那个道貌岸然虚伪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一切丑恶都是红尘琐事,自己的感情才是最值得自己看重的。
“阎贵妃好着呢,小皇子也是福泽深厚,恐是有望加封太子,你这太傅的职衔想来也是有望的,就不要太高兴了。”梁冀最终说了他想听的事情,因为自己还是翅膀不够强硬,受制于人是寻常,若是.......
梁冀的眼睛迸射出一道冷冷的光,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这个让他与最亲最爱之人生生分离的人,他有多痛有多恨,没有人知道,他所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伤和泪,他统统都要百倍讨还回来,一分都不会手软。
粱商突然就觉得书房的气温有些低,阴风瑟瑟的,后脖颈里一阵麻,连他这个在战场上视死如归的常胜将军都很有些吃不消。
粱商的害怕来源于自己内心的鬼,他知道为了自己的私欲,他生生伤害了太多人,尤其是那个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女人,他每当看见她那双盈盈含笑的眼睛,内心的愧疚铺天卷地,可是想想自己未完成的心愿,他的心又冷硬了起来,觉得一切都值得,都应该。
梁冀:“你去宫里探查一下,看看皇后怎么说?回来告诉我,这次一定让马援那老匹夫吃不了兜着走,让他把到手的都给吐出来。”
梁冀淡淡应了,也没说好与不好,但是粱商知道他不会拿自己母亲开玩笑,所以很是信任他,觉得满氏那女人倒是做了件好事,生了个好儿子。
北皇宫,建章宫。
刘祜总觉得今天自己心神有些不宁,明明不足三十的年纪,他却总觉得自己老了,脸上有着浅浅的皱纹,唇边的胡须映衬着蜡黄的脸颊,让真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刘祜伸手捏了捏鼻梁骨,缓解了一下酸疼的眉眼,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突然旁边适时的传来尖细却并不突兀的嗓音:“陛下?要不今天咱先歇了吧?明个儿再批?”
刘祜看了身边的常岐一眼,白净的面皮,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很有些众人皆老我独少的既视感,这让他不免淡淡感慨。
常岐原来并不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可是后来他发现常岐很有眼色,什么事事不关己不会多问,人一旦变得孤独了,大概就是喜欢这种没有心机的随侍,所以他专门去把常岐提拔了出来,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问事的人更更容易宽心,活得更自在,不像自己。
是什么时候自己就开始没有活力了呢?是自己登基做了皇帝,还是自从自己与苒姐姐分崩离析。
刘祜觉得自己好累啊,刚开始是怕任何人阻了自己的帝王之路,对待身边人也格外狠心,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孩儿,也是半点情面不留的。
想当年......
唉,那个孩子,其实自己一早就给她想好了名字,拟好了封号。寿儿,刘寿,取寿与天齐之意,封号也是一早想好的,佑安,可是后来车圜子说她生来不详,自己曾一度对她赶尽杀绝的,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自己也一时乱了阵脚,听信了他的话。
可是自己不敢赌,他的父亲清河孝王刘庆费劲了心机才谋得自己的帝位,母亲,母亲也殁了,死状极残烈。这些都是自己不能回头的佐证,他曾一度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放任阎姬对苒姐姐,对那个孩子的迫害,甚至在其中起了绝对的地位。想来也是遭了天怨,受了天谴才会在如今越发艰涩,越发力不从心的。
太后对自己是越来越心寒了,她连把安插在自己身边辅助自己的蔡伦都撤了,留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孤家寡人,呵呵,果然是孤家寡人,张太傅死了,徐防也走了,现在朝中背地里跟自己作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再没了那般耿直激进的张太傅,张禹了。他被自己,赐死了。
徐防大概是恨死自己了。
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有别,他又能如何?
这种绝对掌控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他有自己的信仰,自己有自己的权利。
就是这种权利,让他迷恋,让他都有些认不清自己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老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如此一来,他就更怕死,更是性情古怪。因为他怕有人能看清自己啊。
孤家寡人啊,孤家寡人啊。果然是孤家寡人啊,他连自己都不相信!
刘祜的目光一冷,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角,淡淡出声:“常岐,几时了?“
常岐:“陛下,已经是丑时了。陛下要去哪里过夜?”
刘祜站起来走了几步,回过头静静的看着常岐:“常岐,你跟着朕多久了?”
常岐一如既往的毕恭毕敬:“回陛下,十年又一了。”
刘祜:“哦,原来都这麽久了。”
常岐不敢抬头,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