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她的小包袱,沿着小路向小花园走去。春光烂漫,桃子晃晃悠悠,依稀想起白姑子爱唱的一句戏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她从前总觉得这戏慢腾腾的不带劲,且听不大明白,今日走在这里却像是懂了一些。
譬如那“袅晴丝”是什么丝她不知道,可她看着一缕蛛丝随着风闪着光,飘啊飘,飘过了高墙,飘过了树梢,飘过湛蓝如洗的天井,飘过翠色氤氲的池塘,拖着一线春风,带着一尾春阳,可不就是摇漾春如线么。
原来春天有这么好,怪不得白姑子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唱,可是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或许是因为她从前没有见过闲庭院,也或许是因为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是闲。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有什么资格去闲;又有什么资格去看那袅晴丝是否春如线。
“哎,那丫头,干什么去呐?”叫她的刚好就是老吴。
“老吴爷爷!”桃子露出一排大白牙,“您忙着呢?”
老吴头正蹲在花园里拾掇他的菜。
的确是菜,不是花。
花当然也是有的,但是不多,且不像是专门种的,倒像是别处飘过来的种子,零零散散东一簇西一棵的,菜就不一样一片片整整齐齐的。
“咦?这是什么菜?我怎么没见过。”桃子指着一畦子怪草问。
“这不是菜,这是药。”
“药?”
“没见过吧,”老吴笑道,“这就是咱们大人的厉害之处了。”
“怎么说?”
“你瞧吧,别的人家那花园里头都是种什么花花草草,越有钱有权的越是种些稀罕的,比如咱们太师那花园里有棵牡丹,一棵花比人还值钱,那又怎么样呢?不当吃又不当喝的。咱们这个就不一样,这菜吧,能吃,药呢,还能卖。”
“师父父还做生意呐?”
“也不是这么说,主要是咱们自己用,用不了的再拿出去卖。”
桃子忍不住赞叹:“我师父父的脑袋瓜子可真灵光。”
“那可不是,要我说咱们大人那脑袋瓜子,他跟别人的长得不一样,格外会经营,格外会精打细算,这是个好习惯啊。”
“是吧,我也觉得!”桃子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问道,“老吴爷爷,京城有当铺吗?”
“那肯定有啊。”老吴头不愧是一名勤俭持家的老京城,东西南北大小当铺无所不知,甚至哪一家宰客,哪一家实诚,他全部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桃子道了谢,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小窝,背袱就出门了。
桃子行走江湖这些年,唯一信奉的经验只有一条,那就是“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就是钱。”
衣服么,够穿就好,多余的当了;东西么,够用就好,多余的当了;什么都不如揣在腰包里的银子能令她心安,故而,桃子此生至今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当铺。
“当铺当铺,熟门熟路……”桃子哼着小曲出门了。
容易早起就忙着为梁景潇的事打点奔波,按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岳钊恶人先告状,先将这些事添油加醋一番报给圣上,所以昨晚刚到京城他就已经派人和宫里打了招呼,务必拦住岳钊让他见不着圣上。
这件事貌似很有难度,可是放在这位皇上身上,也没什么难的,反正他有一位倾国倾城的丽娘娘。于是,当他听到宫里打听消息的小厮传话说皇上去了丽颦院的时候,他也就放心了。只是他没有料到,早朝的时候竟然有人奏报影杀府胡作非为、滥杀无辜,甚至明码标价做起了人头生意。
无风不起浪,何况容易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原本做得就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自然是胡作非为;他们影杀除的就是不便于明面上除掉的人,自然是滥杀无辜;至于江湖上的人头生意,有时候也是做的,毕竟也是一笔收入。类似于这样的指控,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皇帝也习以为常,通常情况下就是罚俸,或是随便处理几个相关人,安抚一下愤怒的朝臣们也就得了。
这一本参奏,其本质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时机有些过于凑巧。这一本奏上去,很有可能会牵扯出梁景潇的事,虽说暂时还没有证据证明他滥杀无辜,却也是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之列,到时候牵扯起来也是麻烦。容易想,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才好。
说到快刀斩乱麻,这是影杀最擅长的,何况那上奏的官员陆仁嘉就是个新上任的谏官,料想不是被人利用就是受人指使,摆明了就是被人推出来的。
容易觉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收拾舌头官还得用舌头官。
他认识的舌头官不多,乔善言算一个。
乔善言人如其名,容易常说,他可以算得上舌头官里的扛把子,但是乔善言对这个评价十分不满意,“扛把子是你们没文化的人说得词,我们读书人管我这种人叫凤毛麟角。”
“行,那你是凤毛麟角的扛把子。”容易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今日,找你来有个要紧事。”
“称呼是个要紧事,比如你的名字也是个称呼,如果你不叫容易改叫困难,说不定你的命运都会因此而发生改变。”乔善言煞有介事地说道。
“我不想和你扯淡,”容易敲着茶盅子说道,“那个陆仁嘉什么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有来头也不和你们叫板。”
“你这么说,仿佛我们俨然已经是朝中一霸了。”
“难道不是吗?”
容易皱眉:“也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