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想说,傻孩子!你背的不是《写字歌》,是《书云缥缈录》呀!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爸爸随便就把《书云缥缈录》当儿歌教你背了,背完还没叮嘱你出门不能随便说。仅凭这一点,就可看出你爸爸傻到何种程度了!这算是无故将自己置于险地啊,要是我现在振臂一呼说,有个叫脊临尘的人知晓《书云缥缈录》全文,而他只是个卖字画的。估计不出一夜,你家的屋门就要被人潮踏平了,其中想真心求教者有之,想巧取豪夺者有之,想夺经害人者更是大有人在!
如今我还不知你老爹是什么来路,他究竟是个无意间得到了书法圣卷当作《写字歌》教孩子的画匠?还是遁出尘世远离纷争的大隐士?
脊轩并不知崔尧臣心思翻滚,只听到随便说起《写字歌》的后果是将有人不断上门打扰父亲,就决定不再轻易说起。
“师傅您说的对!我爸爸最烦很多人打扰了。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家中来了一群讨要字画的贵人,爸爸烦得不行,扬手就把挂在墙上几幅新作泼了墨扔出门外,听说来人因为争字画打破了头。要是许多人天天登门,那爸爸真要烦死了!”
“泼了墨?泼了墨那字画不是全黑了?”崔尧臣一下听出话中的关窍。
脊轩摇头:“不!泼上墨字画并没有变化,我也在奇怪,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崔圣手心头一紧,出神的叹口气:“孩子,你没瞧错!泼了墨书画无恙说明落书画中已经有了气韵,泼墨只是破了画的气韵而已,以掩盖书画内的空间。”
至此崔尧臣已明白了,脊轩的父亲并非将圣卷当儿歌,将凤凰当彩鹊的江湖画师,而是隐士,这人知道那是《书云缥缈录》,却依旧将之当作儿歌教给儿子,并未嘱咐他不得外泄之类的话。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崔尧臣脑海中生出无数假想,却万般地拿捏不准。他自负阅人无数,少有看不透一个人的时候。
脊轩见崔尧臣又要陷入沉思,出声道:“崔师傅?”崔尧臣迎上孩子探问的目光,不禁一笑。
他这个师傅领着徒弟进门,不是徒弟围着师傅问东问西满眼惊奇,反倒是师傅喋喋不休的围着徒弟,从家人问到住址,从其父的爱好问到其父的佚事,最重要的是,师傅没教徒弟任何东西,却先从徒弟那里顺走了一段极其珍贵的经文。
一念及此,崔尧臣自己都不免尴尬,于是他决定先给徒弟讲讲这《缥缈录》。
“脊轩,你父亲教你的这《写字歌》,又名叫做《书云缥缈录》,是书法界的圣典。其中蕴含的道理无尽。我先给你说说大意。”……
随后,崔尧臣开讲:
先超世而绝群
既遗俗以独往,
是说人追求的第一境界是不混同于众人,不依附于世俗的探寻真知,即遗世独立。
登乎绝峰之境
览乎大水之汤
变乎游云做戏
隐乎枕琴谷房
这几句是延续开篇两句的生命,在“遗世独立”之后,要“以琴为枕,以谷为房”。在自然中探访为人的真精。登山览水,才能体悟字中的雄浑轻柔。观云做戏,才能体悟字中的幽微变化,隐遁深谷,才能体悟字中涵养韵藏。有辽阔眼界,才能贯通字境!
静乎潜沉幽渊,动乎雷霆震怒,是说书法需动静合宜,出有锋芒,入有敛藏。
飘遥四运兮,幕天席地
遨游八隅兮,纵意所如
是说要在这自然中放脱自己,淬炼精神,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彻底融入自然,然后书法能有自然之气。
然后俯仰己身,洞幽贯冥。
神气交结,目视仙声!
经历了凡上种种,将所感所悟汇聚一炉,洞彻所学,审视自身,之后不但能“耳闻仙声”,甚至可以“目视仙声”,其中的‘目视’用的再妙不过。
……
崔尧臣将开篇三十六字的文意凝缩起来讲了一遍,脊轩默默低头记忆。
崔尧臣见他认真的样子,心头一松,道:“后面的三十六字我还不甚了然,等到我悟透了再讲给你听。对了,你父亲在教你《写字歌》时是如何给你释义的啊?”
脊轩抬头道:“爸爸就给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先随性逍遥,终去而复返’!这就是整篇文中‘纵意所如,暮霭归心’的含义!”
“暮霭归心,去而复返!”崔尧臣悚然心惊,似乎被人遥遥一指,点破眼前的一层雾,见到了更辽阔的世界。
他怔怔半晌,只感觉新的境界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多一点点灵感即可。
他抓住脊轩手,努力平复心情道:“好孩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爸爸就给你解释了这么一句?你没有再问过他吗?”
“问了,父亲说,万事自悟!其他人的话仅是提点。他相信我的悟性,他说人能悟前人之所不悟,方能完善己身,踏出自己的道!他还开玩笑,等我自己悟出来,他会讲他悟的道理!”
“好啊,好啊,世间还有这等人物!”崔尧臣摇着头长长的叹息:“枉我崔尧臣自负多年,以为在书法界没了敌手!原来鼠目寸光,一至於斯!你有这样的父亲,我还哪里配做你的师傅,我若拜你父亲为师,你叫我一声师兄也罢!”
脊轩吓了一跳,忙摆着手,一个劲地说:“师傅玩笑了,师傅玩笑了”!
崔尧臣伸手摸摸脊轩的头,声音中透出微微地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