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舅面露不悦,但望了望蹲在院子里玩蚂蚁的阿豪,又强装镇定,吁了口气:“好,我给你这个数。”
“成交。”收了一笔钱,阿珠反复点了三回,钱在她手里哗哗作响,终了,她满意地点了两下头,笑道,“大舅果然爽快。”
“我可以带阿豪离开这儿了吗?”她大舅显得极为不耐烦。
“可以可以,慢走不送。”说完阿珠闪回里屋,嘭的一声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阿豪——”
阿豪转过头去,见大爷一脸慈祥地望着他,并唤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阿豪欲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大爷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阿豪的刺猬头,温柔道:“我们回家吧。从今天开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不用跟我见外。”
阿豪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位比自己高出半个身位的老大爷,嘴巴一直张着,下唇剧烈地抖动,像是要发声说些什么。
大爷见状,脸上旋即挂出一抹笑意,蹲下身子,目光与阿豪平行,温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你去。”
大爷只一眼就看穿阿豪的心思,牵起阿豪的小手往原先那个家的方向走去。
终于,我要回家了。我要见到阿娘了!阿豪心里既兴奋不已,又惴惴不安。
进村后沿着田坎一路直走,第一间瓦房就是阿豪家。阿豪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家的方向走,然而拐过村口,眼前的景象却令阿豪大吃一惊,紧接着跪在原地恸哭,嘴里不停地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他家的房子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只不到一年的时间,所有的灾祸似乎都降临在他们一家的身上。
大爷同样也被震惊到了,本打算跟阿豪的家人好好谈谈关于收养的问题,却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况。接下来他向四处的村民打听,得到的回答几乎一致:半年前,阿豪她娘犯了精神病,在全家人熟睡的时候一把火烧毁了所有,全家人悉数丧命,无一人生还。至于他阿娘为何犯病,村民推测可能是接受不了阿豪被卖,加上大姐和二哥的离去或许早已让她那脆弱不坚的精神支柱破败了一角而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
此后,大爷把魂不守舍的阿豪带回了自己位于省会——坎同市的家里。阿豪比在虎头婆那儿显得更自闭了一些,不论大爷怎样温暖他、感化他,都无济于事。
大爷住在城中村的一栋两层楼房里,面积不大,算得上是小型别墅。白天四周嘈杂不堪,附近的菜市场全集中在这片地区。阿豪躲在屋里每天都得忍受这样的噪声,久而久之,他的听力下降了。
大爷放心不下,带他去诊所看医生。得出来的诊断结果是必须要足够凑近阿豪的耳畔不断地重复三到四遍,才有可能听清。
这跟聋了有区别吗?
大爷心里乱糟糟的,当天带阿豪回家就差点摔了一跤。大爷也快到花甲之年了,本身就有些高血压,再加上他的儿女极力反对他收养阿豪,于是两头动不动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气得老爷子有好几次险些中风。
阿豪看在眼里,内心却未能激起一丝波澜。阿娘本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算虎头婆再怎么教训他、村里的小孩再怎么欺凌他都好,只要一想到对面山头的村口有个叫“母亲”的女人在等着他回家,他立即会用手背狠狠地将眼角的泪水一抹,咬紧牙关挺过去。可如今,依旧小小年纪的他却已然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打消了留世的念头。小小年纪的他,开始浑浑噩噩地对待现实这头怪物。
一年后,大爷患脑梗死入院,不及三天便与世长辞。临走前,他的儿女和亲戚好友悉数到场,将病床团团围住。阿豪躲在病房的角落,一如此前躲在杂物房的角落那样,毫不起眼。
“阿……阿豪……过来……”
只见人墙洞开一条过道,天花板的白炽灯光冷不丁地打在病床的被褥上。阿豪走过去,握住大爷老茧丛生的手,手背上插满了输液的针头,在灯光下熠熠闪烁。阿豪能清晰地听见床头柜上的心电图在嘀嘀作响。
大爷的嘴角歪斜着,张了好一会儿,泪水从他那深邃的鱼尾纹滑下了脸颊:“我放心不下你啊!”
说完,他一个奋起,整张病床随之一震,随后便倒在床上再也不动。心电图发出规律性的一声长鸣,他的儿女和亲戚瞬间蜂蛹至病床前放声痛哭,顺势把阿豪从病床前推开。此刻的阿豪在满屋的哭喊声中重新挪回白炽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局外人。
大爷下葬后,他的儿女打算将阿豪送往郊区的一家孤儿院。
“我们可没有老爸那样的能力和心胸去抚养你一个外人,况且还是个哑巴……你还是自重吧,我们抚养不起。”
阿豪懒得去理他们。大爷早前还跟他提起过,这群所谓的儿女连最基本的关心都不给予大爷丝毫,只惦记着大爷死后会留下多少钱财。阿豪心里清楚,大爷这么一走,那群儿女便会瓜分大爷的家产,如同秃鹰啄食腐烂的猎物那样,食个片甲不留。而阿豪之于他们,毫无疑问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亦是丑女抛下的绣花球,更是市井作坊的老鼠。他们自然得尽快将这个不讨喜的小家伙撵走。
无所谓,反正现在去哪儿都一样。十岁的阿豪早已深谙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