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大殿,虽称大殿,却窄小得可怜,大小相当于个堂屋,原本的神案塑像早已不见,正中摆有两把太师椅,两侧各有几根凳子,加上一些桌子摆设,大殿中就几乎被塞满了,王涛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李廷玉和王欢等三人引进殿中,其他的人,就只能站在门外屋檐下看着了。
有水贼奉上数杯茶水,王涛搓着手,局促的说道:“山野之地,没有好茶招待贵客,还请佐领大人多多担待。”
李廷玉大气的一屁股坐在靠左的太师椅上,碰都不碰茶杯,略略侧头道:“王头领不必多礼,本将戎马一生,没那么多讲究,我们旗人也不像你们汉人,穷酸啰嗦,既然来了,我们开门见山的直说吧。”
这几句话说得尖酸刻薄,无差别把所有汉人都数落了个遍,听得跟着王涛进入大殿坐在右边板凳上几个小头目耳根发烧,心头怒起,偏偏看到王涛一脸很享受的样子,在那里坐着半边屁股在椅子上,作凝神静听状,于是发作不得,只有闷坐着不说话。
而坐在左边板凳上的王欢和李严则尴尬的对视一眼,眼神里都道:李老三这戏入得好深,殊不知这话把自己也骂了啊!
李廷玉则浑然不觉,还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将图海的神色装了个十足,继续说道:“本将在淮安听说,王头领本是良民,也曾经富甲一方,造福乡里,却被明朝官儿所陷害,家产被夺,妻妾被抢,实在逼人太甚,情非得已之下,才入湖做了水贼,不知事实可是如此?。”
王涛听得热泪盈眶,圆脸一阵扭曲,几乎就要放声大哭起来,这才是了解自己的贵人那!每一个字都说到他的心头深处,多少年了,自己由富贵之家显赫之族沦为旁人闻之色变的水贼草寇,祖上百世家业在自己手中败得一干二净,名门望族就这么成了贼窝老大,这让他每每在深夜梦回的时候,捶胸顿首,眼泪长流,深感无颜见地下先人,愧对列祖列宗。
这成了王涛心头挥之不去的痛,虽然日子过得滋润,快意杀戮,大块肉大碗酒肆意潇洒,在手下面前一副往事过眼云烟的爽快模样,其实心头的苦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李廷玉的话,似一股清泉流入干涸的土地,瞬间湿润了王涛本已如死灰的心,如夜空中闪烁的黎明晨光,看到了光明的希望。
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王涛不敢想,只要能回到从前的地步,让他能光明正大的在淮安王家祠堂里拜祭祖先,堂而皇之的回到城里府邸中继续生活,体体面面的走在大街上,乡绅佐官见了面,能客客气气的唱喏招呼,王涛宁愿付出这些年来辛苦所得的全部家当,得到这么一个招安的承诺。
明朝苦大仇深,王涛根本就没抱希望,但清朝就不同了,自己跟满清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犯不着死抠,那些民族大义、忠臣孝子的道理,让那些学究和死心眼的傻子们讲去吧,自己说到底就是一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理会那么多干嘛?吃饱了撑的?
心里波涛起伏,反应在脸上,就是满面激动。王涛本就只是虚坐,听了李廷玉的一番言语,一下子蹦了起来,无比悲凉的拱手躬身道:“大人英明!草民的确是被逼上梁山的良民,草民当初在江苏地界、淮河两岸,也算是小有家财,祖上也曾出过几位进士举人,而草民本身,也是官府任命的地方里长,不说累世官宦,也算当地士绅,像草民这等人,怎么会落草为寇?那都是明朝贪官逼的啊!”
说到这里,王涛眼睛一眨,一串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目而出,泪洒当场。一个草莽人物当众落泪,说的都是自己家破旧事,弄得大殿中气氛顿时凄凉悲哀起来。
屋里屋外的水贼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大写的懵逼,老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追忆当年尘封往事,语句间满满都是无限的留恋,对当初的生活那是说不完的向往,那现在算什么?我们算什么?强盗也有自尊心,老大你不能这样把我们全都卖了啊!
李廷玉在这个时候添了一把火,他语气沉重的说道:“王头领,你坐下说话,先别急,我这次来,就是听你说的。”
这话如一阵春风,吹开了关闭多年的心门,王涛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他像是终于找到组织的地下工作者,连声答应着,重新坐了下来,抑扬顿挫的高声说了起来。
“大人请恕草民失态,实在是大清天威浩荡,天恩无边,草民有如久旱之逢甘露啊。前几日大人遣使者前来,言语之间虽未详尽,但草民等已会意,当时就定了决心,要将这大好身躯,付与大清,只恨时间太短,未能剃发易服,不过大人请放心,虽发未剃服未易,但我等的心中,已将大清认为华夏正主。”
王涛再次起身,站到端坐的李廷玉面前,竟然身子一矮,跪了下去,以头叩地叫道:“请大人发发慈悲,招安草民等人,我等皆是洪泽湖上良民,自造反立山头以来,如无根之水,漂泊浮萍,无君无父,甚是可怜,虽杀过官害过人,但那都是前朝旧事,只要大清能雨露恩泽降下,草民等必将知恩图报,从此回归田园家中,誓当大清顺民,永不背叛!”
言罢,王涛连叩数个响头,又怒目看向站在一边发呆的一众小头目,这些跟着他来到大殿议事的小头目,都是他的心腹之人,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的角色,这时候虽然事情变化得太快,弄不明白老大中了什么魔,但平日里多少还是隐隐有所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