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摇摇晃晃,似乎是什么人看出去的情景。
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荒原,云朵压得极低,阴沉沉的深绿灌木丛生,远处的山脊亦是相同的色调。蜿蜒的水流一路自远方行来,清浅却泛着寒凉的蓝波。
一个白衣人蹲在水边,手伸在溪水中不知在摸索什么。
猗苏立即认出来,那是白无常无疑。
情景再次剧烈晃动起来,直直向白无常拉进。
她看到白衣人急转身,两指一并划出一道界线,她好似撞上了屏障,面前又是一阵震动。可就在此时一侧猛地出现十数个青灰的身影,飘飘忽忽笼罩在淡红的烟瘴里头,已然越过了那界线,毫无犹疑地向白无常扑过去。
是亡灵。
可白无常方才专心于探寻水底的物事,回身太晚,已然失了先机,亡灵越过了一线后立即蜂拥上前撕咬,血肉迸裂的声响直叫人毛骨悚然。
即便是阴差,被大批亡灵围攻也是难以招架。
躯体倒地声,亡灵含混的嘶吼,水流潺潺。
猗苏瞧着自己离白无常越来越近,面前却挡着戾气四散的亡灵,只窥见他的一只手,原先还结着手印,最后蜷了两下终于松了开来,滑出一块纯黑的奇异玉石。
画面终结于此。
猗苏苍白着脸站在原地,耳畔嗡嗡的,有些晕眩。胡中天唤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干涩地道:“这是……亡灵身上的记忆?”
胡中天将两块鲁班锁零件在手里抛了抛,垂下眼睫道:“应该是的。我能破开封印找回的目前只有这个。”他担忧地将手掌在猗苏面前晃了晃:“没事吧你?”
猗苏摇摇头,转而追问:“他手里最后落出来的那块石头是什么?”
“那个啊……应该是冥玉。”胡中天抄着袖子,立即进入了博学状态,“只在大荒有的极阴寒之物,可吸附戾气。传说以冥玉定魂作骨,可使亡灵重获ròu_tǐ。”他瞥了猗苏一眼,小心翼翼地补充:“我觉得那些亡灵就是被这玉吸引过去的……”
白无常为何会去寻找定魂的冥玉?
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问题。
猗苏却不愿去面对这答案:白无常为了让她不再年复一年地从头来过,在大荒寻找冥玉,却被亡灵袭击,冥府对外宣称是个意外。
白无常因她而死。
--“所爱之人因己身而消亡殆尽而有的所思所感,这位姑娘却未必明白。”
不仅如此,她还在淡忘对方。
喉头宛如被锁住,呼吸都变得困难,猗苏僵硬地眨眨眼,发觉两行眼泪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顺着面颊流下来。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连应有的悲恸都被过度震惊带来的麻木掩盖了,她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流泪。
“喂……”胡中天颇为手足无措,笨拙地拉扯她的衣角。
猗苏闻声低头看向他,猛地就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
也许是害怕招惹来不必要的注意,她连哭都是无声的,只有双肩不住颤抖。
只有她清楚,就连这眼泪,都未必完全是为了白无常而流。
和两百年前相比,白无常对谢猗苏而言,已经变得遥远,遥远到接受他已经死去这一事实都变得理所应当。当初她信誓旦旦的“白无常未死”的论断,不知何时已经褪色苍白。
更多的,她是为了始终一无所知的自己而痛哭。
憎恶着、悲哀着,无知却也残忍的自己。
就如同一直为了追寻遗失的宝物而一路奔行的人,在路程里渐渐淡忘了宝物原本的模样,有一天却突然被告知将宝物盗走抛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猗苏渐渐地从麻木里苏醒过来,全身如浸没在水中冰冷,猛然感知到外界的热度,不由打了个寒颤。
胡中天拍拍她的肩膀,犹豫着道:“我原本还想查一查蒿里宫的事,但不知道你还想不想知道……”
猗苏站起身,反手抹干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勾起唇角:“你还是不要再掺入这事了,太危险。查到现在这些我已经对你感激不尽。”
“我原本也没有别的事,而且……”胡中天有些扭捏地动了动身子,“也没别的人肯多和我玩。”
猗苏就有点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可不是玩。”
胡中天却瞪着眼睛嘟起嘴:“我年龄可是比你要大几倍的。”
“那好吧……可是别查得太露骨了,牵扯上你我终究要良心不安。”猗苏自然还是希望能将白无常一事查得愈发透彻,因此便没再推脱。
两个人就地坐着摆弄了一会儿一对竹水车,胡中天忽然就问:
“你喜欢白无常?”
猗苏垂下眼,睫毛颤动数下,最终微微一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胡中天看着门口的洒金促织屏风没说话。
伏晏原本已经立在房外,却凑巧听见了二人最后的对话,不知为何就驻了足,没有趁着这沉默进门。他只是觉得胡中天找谢猗苏玩耍的时间有点久,而齐北山一事不宜再拖,便想着过来将人带回去,不想却撞见了颇为隐秘的话题。
屋子里仍然寂静,伏晏立在檐下的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就离开了。
房中二人对此一无所知,片刻的沉默后,胡中天开口:“哎呀,怎么都是情情爱爱的累不累,有那么多好玩的事,非抱死在这种事上有什么意思?”
猗苏揉了揉眉心:“我也没抱死在这事上……”她利落地起身,拍了拍衣摆,笑得比方才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