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的手稿第九十三部分
黑兔没有对我说他为什么执着地要吃第一碗面,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黑兔一直在电影院外面守着,一直到电影散场,他才走小路回去。如此说来的确应该将第一碗面给他。
三日月当天晚上做的鳗鱼面并非是将鳗鱼肉盖在面上,而是采用了中国南方的鱼面做法:将鳗鱼煮好,捣烂成汁和入面里,揉面之前要再加一勺清汤——最好是鸡汤,如果不喜欢吃荤腥可以用腐竹豆芽熬的汤。擀成薄薄面饼,叠起,一刀一刀切开,切细。不用多余的高汤,用清水煮熟就很美味了。
虽然是说五六个人吃,但实际上面条并不算多,每人分到清汤细面暖融融的一小碗,吃起来很顺口。我们吃夜宵本意不是为了填饱肚皮,而是为了喝点热水解渴,可是只喝热水,过一段时间就又会饿,想吃东西。
所以他就给我们做了一些鳗鱼面。
他没吃面,只是陪着我们喝了一小碗汤——那碗,与其说是碗,还不如说是碟子,很浅,装水不多。
在此期间黑兔仿佛是存心让我们减肥,一直大谈古罗马和秦朝的下水道问题,比如秦朝街道下面与现代设计极为相似的三接口管道什么的,而且还是陶做的,又从陶土下水道谈到了擦屎棍子和罗马人用尿漱口,又从用尿漱口谈到干马粪煮汤用来消炎。小狐丸有几次忍无可忍地大声命令他滚出去,把嘴里的尿倒干净再回来。鲇尾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表示黑兔真是他从五百辈子之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知音。骨喰倒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都是怪物,吃鳗鱼肠子的怪物也没资格批评大谈排泄物话题的怪物吧?”
喝过面汤,不口渴了,我们准备睡觉,我和三日月洗了澡,回房间的时候看见对面席子上的骨喰和鲇尾又做了一点挺有意思的事,现在他们分别拿着棉纸擦自己的腿。我开始忍不住为他们担心片刻:这么快就完事,以后可怎么行呢?
不过那应该不是我所管的事情。何况,我对这种事也没有很强的兴趣。即便是我每天和三日月在一起睡觉,我和他做这种事的次数也颇为一般,尽管他有几次很正经地说他可以给我生一个孩子——生孩子对于神族的人而言是人人都能做的事情,无关性别,不过听起来还是有些惊悚,何况我也自认还没有到能够抚养孩子的年龄,因此作罢。
我抱住三日月,将头埋进他怀里。本来我是想要说说今天的夜戏是怎样精彩,可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安静恬淡的表情又咽了下去,银幕上花精灵们的飞来飞去,刀光剑影,那是不适合他的,尽管他武功高强,但是他出卖武功仅仅是拿钱办事罢了。
“你见到李承明了?”三日月突然问。
“天,”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他说,“李承明对我又不是很设防,所以我知道她和您交谈。”
“哦,”我说着,将要求她保留人类历史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了,叹了口气,说:
“你呀,还真不如要一处大房子和庄园,不得已要个好一些的工作也可以,何苦求她保留人类的历史资料呢?你应该知道,即便是留下了史料,也无法还原人类的生活了。时之政府修改了许多史实,而历史修正者同样也在修改史实,而我们的记忆,又不那么可靠,它同样可以被涂改,被否认,混淆,掩饰。这样一来,人类从古到今如何生活,根本无从知晓了。”
“您记得清当年您自己是如何生活的吗?”
“我记得清,”停顿片刻他又说,“不过我选择了不去相信,既然记忆是个脆弱的东西,那还不如抛弃它,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人云亦云但不确信的生活更快乐不是吗?“
之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义辉公,我不是想要反对您,请您原谅……我只是觉得,人类的历史,没必要保留。无论什么,只要是有形,有状,必然会消失的……除了灵魂不会灭亡之外,一切都会被自然毁坏的过程席卷而去。终究什么都不会留下。”
“可是别人也在做这件事。”我说,“既然您说人云亦云不确信的生活更快乐,那我也正是追求这种生活呀。”
“料理就够你学一阵子了。”他说。
“我可以兼职研究历史。”我说。
“那就先从各国料理的历史入手吧。”他仿佛是带着笑意,“人类的历史,只有两种是真的:一种是被侵略国写下的战损死亡数字,另一种就是料理的做法。”
不错,人类就是如此。历史是胜利者写下的,也是失败者写下的。胜利者肆意抹黑被他们打落马下的对手,洋洋得意地抢占道德制高点。失败者一无所有,只能将自己的伤口撕开给人看,赢得几滴同情的眼泪。无论是人,还是国家,都是如此,国家是人组合成的,因此它也有人性,它懂得掩盖自己的缺点,展露自己的伤口,夸耀自己的胜利,和你和我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可以指责也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地方。只是,一个国家的伤痕对于人而言,那就是几乎无法承受的沉重了。
虽然他这样说,但他似乎是有些萎靡失落。这时候鲇尾爬过来,像是章鱼一样贴在我们身边,和他的兄弟同样,他一只手臂环住三日月,一只手臂搭在我肩上。满意地蹭了蹭自己的头发,说道:
“研究历史,那倒没关系。人也好,神也好,天使魔族也好,不都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