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地用余光瞟了皇帝身边的周惠嫔一眼,那个女人也是得宠的,只是姿容同她比起来相差甚远,却是皇帝最喜爱的温婉性子,她生性坚硬冷酷,跟周惠嫔比温婉和煦只会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她抬起下巴,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滑落:“臣妾冲撞陛下,是臣妾的不对,请陛下责罚。”

显宗皇帝皱着眉,低头看着她,刚才一括她挖出猫眼的那一幕,他本来已经对定南夫人起了厌弃之心,可现在看到她静静落泪,想起她曾经流掉的那个孩子,想到她的再也无法生育的身体--是的,当初王德妃的猫会冲撞了定南夫人,让她再也无法生育,都是出自皇帝的示意。即使他需要子嗣,那子嗣也绝不可从南诏女子腹中生出,他叹了口气:“这是谁带进来的猫?朕记得,宫里原本是无人养猫的。”

周惠嫔低着头,只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回话!难道没人知道这只猫从何而来?”

最终还是定南夫人身边的女官开口:“陛下,这只猫应当是刚入宫的平修仪的。”楚昭华又站在清思殿中。

当定南夫人捏住她的脖子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窒息,她肺里的空气,她的魂魄都被一点点地挤压着,排斥着,慢慢脱离开自己的那具猫的躯体。

等她回过神来,她又是个人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幸好当猫的日子也不太久,并没有影响她作为人的本能。

“昭容让我过来问问,殿下还是--”两个小丫鬟突然从拐角处出现在她面前,其中一个手上还拿着绣花的样式,楚昭华来不及躲避,就得解释她这个并非清思殿的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幸好宫中宫女众多,她也是有急智的人,正要抢在前面说话,便见这两个小丫鬟脚步不停,直直地从她身上穿过。

“……”原来她这回变的是鬼魂。

当鬼魂的经历她是有过经验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垂死病中,不知为何魂魄出窍,到的地方也是清思殿。

“殿下还是闭门不出,也不知为什么。”

“昭容娘娘也只是问了问,也不来看看。”

小丫鬟说着话,心里到底是有点责怪裴昭容无情,殿下是她的亲生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了,她竟然也只是问问,而没有亲自来看。

楚昭华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事情又发展到哪个地步。虽然皇帝知道那猫是平修仪的,但堂堂九五之尊也不至于为了一只猫跟平修仪过不去,再者,平修仪那只猫已经丢了几日了,只要她在回到自己的房里之前不被人发现,自然没事。而从小就心眼多的李毓,更加不会有事了。

她走到李毓的房门前,伸出手放在门上,下意识地做出推门的姿势,可是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穿过了门上的雕花--她当完了猫,现在开始当孤魂,还是参与不到李毓的事情中去。她沮丧地穿过木门,走进了李毓的寝室。她之前几回都是以猫的形态进来的,眼前的每一处物件都十分眼熟,这窗下的书桌是她趴过的,花梨木屏风是她攀爬过的,还有李毓正躺着的那张雕花拔步床也是她窝过的。

她慢慢地走到李毓身边,只见他躺在床上,一手垫在颈后,一手正举着一个项圈,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项圈上还坠着一个玉坠,玉坠的成色不太好,但雕功却不差,惟妙惟肖的活脱脱的小鲤鱼模样。李毓的手指慢慢抚过玉坠的边边角角,面无表情,一双黑嗔嗔的眸子却有点柔和。

楚昭华叹了口气:那是平修仪给猫做得项圈。

她这口气叹到一半,忽然看到李毓眼神冷厉,蓦地转了过来,直直穿透了她的身躯:“是谁在哪里?”

楚昭华诧异地看着他从床上翻下来,大步穿过了他的身体,在屏风后,幕帘后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他翻遍了寝室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桌角和柜子后面都没有放过,她反而不懂,他到底是在找什么,是在找人,还是在找……他心目中的那只小白猫。他没有找到,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楚昭华站在他的身后,想要拥抱他,可她的拥抱无法给予任何支持,任何温暖,她甚至……都不能触碰到他。她只是抬起手臂,如一道幻影,虚环住他微微垂下的肩膀,他不高,还有些瘦弱,他保护不了身边的人,甚至保护不了一只宠物。

他会痛恨自己的无能,可是再痛恨……他依然是那么无力。

李毓握住了项圈上的玉雕鲤鱼,突然又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清思殿。清思殿后的梅花林。

那一片密密层层的梅树林之后,便是宫墙尽头。只有很小很小的一方天地,僻静、森冷、狭窄,极少有人会到这里来,想要欣赏梅花,自然是要去御花园的梅林,那边的梅树不但品种多,开了花又如雪堆枝头,花下还有流水与仙鹤共舞。

李毓找到一株压了一块石头的梅树,弯腰下去,把石头搬开了,找了跟枯枝开始挖土,挖到一半枯枝折了,他就用手挖。

他挖到了。雪白的绒毛早已变得肮脏,凝结着黑红色的血块,沾着土,那双碧绿的猫瞳不见了,只剩下空洞的两个眼眶。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把猫的尸体放了回去,他摸了摸袖中的项圈,又把那个挂着玉雕鲤鱼吊坠的项圈放了进去,重新填上土。

“虽然我不能保护你,”少年抬起一双流光溢彩的上挑双眸,“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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