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鹿鸣宴,又称“重才之宴”,是乡试放榜后的例行规矩,日期固定于放榜次日,由地方主官主持,宴请内、外帘官和新科举子。
宴席的座次是根据榜单名次而定的,名次越好座位离主官越近。像纪午这种挂尾上榜的举人,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席间吟唱《诗经。小雅》中的“鹿鸣”,跳魁星舞,吟诗作对,极尽风雅,其规模宏大,场面热闹。
“金榜题名本是喜事,可昨日却发生了令本官痛心疾首的事,居然有落榜学子因为嫉妒,而对新举人起了杀念,实在是恶劣至极!”,管弦歇罢,主位上的倪知州突然开口。
昨日管秀才的所作所为在举人中间闹得沸沸扬扬,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光结局就传出了三个版本。有传言说纪午被砍断了右臂,再不能执笔。也有说纪午的妻子为救夫而丧了命。还有人说纪午的妻子没死,但腹中的孩子没了。说法不一,不过最可信的是第三个版本,因为这是折桂客栈的店小二传出来的,可信度较高。
众举人对受害人纪午的遭遇感同身受,一个个义愤填膺,在宴席上说得唾沫横飞,纷纷斥责管项翌的行为,要求严惩,对纪午报以同情。
“纪午,昨日可有被吓到?你放心,你是我大郓朝的举人,本官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被点了名,纪午松开被指甲划破的掌心,作揖行礼道:
“大人容禀,昨日之事传言多有不实,管秀才没有谋害学生,我与他互为知己,昨日本是切磋拳脚来着,不想动静太大,惊动了衙门。昨晚学生已经到衙门交代清楚了事情原委,还请大人为管项翌正名,莫让他蒙受不白之冤。”
话音刚落,满厅的举人具是目瞪口呆,这受害人怎么还帮着施害人辩白了呢?
倪知州又问了底下官吏,得知事情果然如纪午所讲那般,昨日被抓的管项翌已经于今日一早无罪释放了。
“折腾了半天,原来是个闹剧!”
倪知州道是一场闹剧,底下的举人也如此附和道。只是他们他们看纪午的眼神变了,之前的同情化成了鄙视。
“呸,什么玩意儿,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收了管家多少好处,连黑的都没说成白的!”
“就是,自己媳妇儿都快被人害死了,他居然还能昧着良心替贼人说话!那种银子怎么花的出手。”
“兄台这话不对,他哪用昧着良心,他分明是没有良心才对!哪个有良心有良知的人会拿自己媳妇儿、孩儿换银子。呸呸,毫无骨气,与这种人同科,真是对本公子莫大的耻辱!”
“哼,贪财成性,寡情薄意,谁家把闺女嫁给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其实啊,河化的人会赚这种银子一点儿也不稀奇。我去过一次河化,那地方真真是穷,穷的叮当响!河化人人穷志短,见着银子就走不动道了,哪里还有什么骨气!”
鹿鸣宴散了,数百举子相继出了大厅,看不惯纪午的人堵了他的去路,争相讥讽。人群里有人借着纪午一个人的作为贬低侮辱河化布政使司,激怒了全部的河化举子,一时间打作一团。
本该被围攻的人悠哉哉的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上,纪继生的脸有愠色,懊恼道:
“我就不明白,纪大哥你干嘛要收管家的银子?都不是傻子,一听你那样说辞,谁都猜得到你受了好处。把自己的名声搞得乌烟瘴气,你说你这么做到底为啥!”
难得见到纪继生生气,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数落,倒教纪午心中积压的郁气减轻了许多。
“其实你明白,我就算不收银子,管项翌就一定能得到惩罚吗?他家财大气粗,有钱就能换到权,有了权就能把管项翌毫发无损的捞出去。既然结局都一样,我干嘛不趁机捞一把。”
钱、权、势,别人有他没有,他拿什么跟人一争,拿他的举人功名吗?有权有势的人谁又会把区区举人放在眼里。
纪午明白,纪继生也明白。
“只是经此一事,你的名声怕是比臭鸡蛋还难闻了!”
“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虱子多了不痒,无所谓。”,再过一段日子,他的名声会比现在还臭!
鹿鸣宴一过,南直隶城里的学子纷纷离去,纪继生也回了国子监。
纪午翻看了黄历,结合兰丫的伤情选定了搬家的日子,日子定在九月初十。
“景厉二十一年九月初十,冲:冲兔(辛卯)煞东; 神值:天德(黄道日)。宜:嫁娶、纳采、祭祀、祈福、出行移徙、求医。忌:开市、动土、破土”
兰丫有好写字都不认识,遇着不认识的就歪着头问纪午,把个黄历念得磕磕巴巴的。
已时两刻,黄历上说是最适合出门的吉时。纪午用被子把兰丫裹得严严实实,还给她带上了帽帷,打横抱着上了马车。
“我这是干嘛?我伤的是脑袋和手,又不是断了腿,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抱!”
“哎呀,给我弄这么严实干嘛,热死我了!你别把我整得跟月母子一样吹不得风好不好!我又没……”
车轱辘动了,发出“嘎嘎嘎”的朽木声,车里的兰丫却安静了。
纪午把人连被子一块抱在怀里,怀里的人摸着肚子,绷紧了身子,抽泣到发抖。
“别哭,大夫说哭不得,不然以后眼睛不好。”,眼泪怎么也擦不干,纪午手粗,三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