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后,日子又恢复如常。
包子铺大婶离开时,星野抱着她哭得厉害,不得不拖延到午后,在百草堂用过膳才离去。
这三年里,包子铺的生意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当真正离开时也不过背上的一袱,孤身孑影,酸的人眼里都不是滋味。
百草堂继续开门问诊,生意照样络绎不绝。
星桥两兄弟忙前忙后,香罗袖则在灶房里或是煎药或是摘菜,秋风飒爽的庭院里时不时飘荡着淡淡的药香,叫倚窗而坐的陆承音也起了兴致,找顾青山借了几本医书打发晨光。
顾青山则没这么悠闲了,白日里忙完又赶着去胡府诊治,不过是空令胡阿郎看起来有痊愈之色,敷衍了事罢了,不过每每都没忘向胡夫人打听寿宴三具尸体之事,可始终未有进展,胡府里里外外一时间皆是人心惶惶。
到了夜间众人熟睡后,顾青山便开始摆弄瓶瓶罐罐配制元髓散,只是到后半夜他必定要偷懒跃到屋顶上自斟自饮,谁叫燕空迟迟不现身,顾青山也没兴致。
日日如此,却难得一日午后有清闲,却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落着秋雨。
香罗袖帮星桥在西耳房里整理药草,星野则舒舒服服蒙头大睡,院子静谧得唯有雨声。
顾青山坐正房外的廊檐下跷着二郎腿,清泉般的眼迷迷蒙蒙地望着细细的雨帘。
雨不大,却随风萦绕着如烟似雾的雨气。
风送满长川,青砖灰瓦、碧叶金果全都多了分小桥流水人家的温婉娴静。
顾青山举杯独饮,飘洒正潇然间,忽闻风雨中有琴音似有似无飘来。
勾挑抹剔下自是悠扬婉转的音韵,忽而铿锵急促如思妇追赶夫君远去的船舶,忽而轻缓如明月映照下那一声声泪洒斑竹的哽咽,又忽而留白予人无限思量。
古朴醇厚的音色,徘徊在秋雨里更空灵清远。
七弦泠泠,好似悲风调,又若寒松吟。
一曲终了,叫顾青山一声叹息。
“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琴?”他回眸望向厢房,一扇大开的窗前,正是抚琴的陆承音。
他刹那笑得明媚,回道:“平日里无聊,遂拜托星野借来的,只不知是哪家的。”
借?顾青山捂额,“你且少弹些,怕是那户人听见百草堂这群粗人里竟有琴声,少不得麻烦。”
陆承音温和地点头而笑,“顾兄可知此曲?”
“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顾青山倒是脱口唱出了这最后一句词。
“顾兄近日心事重重。”
顾青山挑眉道:“哦?”
“一曲的时间,顾兄只摩挲着酒杯迟迟未饮,可是胸闷难以抒怀?”
顾青山未曾解释,只说:“你且再抚一曲。”
“好。”
陆承音白衣素手端坐,一指挑,一指吟揉,大音希声,已是云深不知处。
而顾青山心下思量的,却是昨夜香罗袖的那番话——
“飞歌门本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我辗转多方打听,皆无人知晓飞歌门是何人自何时创立,直到三年前与琉光楼大战中一举成名,当即成为江湖暗杀组织的翘首。
“听说他们接生意,从不收钱,而是以委托者的身份、地位来衡量这笔买卖,提出或是要高官、或是要权力的条件交换,故而这三年间他们的势力已深入朝廷、商贾和江湖的各个角落。”
既是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帮派,和他七岁时穆家灭门惨案又能有何关系?
其中还有多少弯弯绕绕,日后又该从何处着手查证,当真叫顾青山痛苦得毫无头绪。
曲毕,雨未停,顾青山手中的酒早已喝空,连陆承音几时来到自己身旁都不知。
“顾兄可是在想心上人?”
顾青山抬眸对上陆承音促狭的目光,勾唇笑道:“倒是看不出你还如此爱嚼舌根。”
陆承音接过他手里的空酒壶搁在一旁,挨着他坐下,“只是好奇,四五日前与顾兄在船上饮酒赏月之人,可乃顾兄心上人?”
“哟。”顾青山坐直身子,蜷着腿踩在栏杆上,双手交叉地搭在膝头,玩笑地捉弄道,“你当真以身相许,吃醋了?”
陆承音明亮的眼眸里笑得祥和又温柔,一本正经地说:“不可吗?”
顾青山微怔,眼神闪烁地别过头去望着潇潇秋雨,“开玩笑,大家都是男儿,我可没这癖好。”
“是吗?”
陆承音忽而压低身子凑到顾青山面前,距离太近,近得气息纠缠,叫顾青山浑身不自在。
“若你是一位娘子,便会接受我吗?”
顾青山目瞪口呆,他话里可未有此意,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他仓促地推开陆承音,猛地站起来,“可惜我这辈子都变不成娘子!”
“哎,看来你也觉得不能和我在一起,十分惋惜。”
“……我……”
“我知道,倘或你不介意,两位郎君也是可以白头偕老的,不是吗?”
顾青山的面颊当即浮现一抹红晕,急匆匆地躲进正房里,和陆承音真是越说越说不通。
扑哧一声。
陆承音大笑起来,笑声朗朗清脆,悦耳又悦心,“顾兄眼下恼羞成怒的扭捏样,还真有几分娇娘子的媚态。不过小弟也是随口一说,见顾兄眉头紧皱,郁郁寡欢,无非是想逗得顾兄抒怀。”
他倏尔起身拱手作揖,诚恳道:“若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顾兄莫介意。”
顾青山立在窗后,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