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过安平长公主仪仗出宫,京中贵戚女眷各自归府,我与嫂嫂伴姐姐归于延清殿。
春日的长辰宫杨柳含香,嫂嫂与姐姐一路笑言峣儿的衣食,我远望过乾正殿,只偶尔搭言几句。
皇帝赐了安平长公主的仪仗自长辰宫出而非长公主府,可自从下了许亲圣旨至安平长公主离京,他未见她一面。
他的妹妹已往贺连,他的大婚之事也是时落定了。
“阿珌。”
我一时醒转,竟发觉已然落后她们十数步了。掩叹近前,我摇了头笑道,“这条路已走了不知多少次,我还总是觉得这景致并未见过。”
嫂嫂亦笑,“时节不同,景致亦不同。你又少入宫,确是容易觉得景致常新。”
并行拂柳笑谈,我再度南向远望时姐姐又唤了我,“峣儿还在候着我们,我们快些回去吧。”
我轻叹过,“方才我问过宫人,陛下这些日似有微疾,我去看看他。”
嫂嫂微蹙了眉望过乾正殿,“峥儿这个时辰应不在乾正殿或衍明殿,他应在裕景殿。这几日天候骤寒骤暖,你去看看他也好,也劝一劝他不要只顾着读书而疏忽了自身。”
温安垂首立于殿门外不时晃一晃,有内监往近前掩口说了什么,温安蓦然抬头,忙挥退了殿外的内监,迎至面前笑道,“王妃安好,奴婢失仪了。”
我伸手虚扶了,亦笑道,“这个时节午后倦怠也是寻常,陛下可是在午眠?”
“陛下极少午眠,”温安侧身引我登上玉阶,笑道,“前些日乔博士难得接连数日入宫,又留了许多书卷,陛下这几日每每读至深夜,此时仍在殿中读书。”
言毕止步于殿门外,又道,“陛下从前有谕令,王妃面圣无需通传,便请王妃入殿。”
已是数年未入裕景殿了,殿内器饰如故,皇帝正持了文卷在读。恍惚间,似赵珣坐在案后向我招手,“你来看,朕今日又得了一卷古籍真卷。”
兀自怔怔,忽觉眼前人影一闪。我后退一步下拜,却被他扶住手臂,“朕说过,王妃见朕不必通传行礼。”又回身自匣内取出一顶冕冠,笑望住我,“这金缕冠是朕亲手制得,你看如何?”
又是许久未见过他了,这些年每每见了他总觉得他的容貌与前次相见有些许不同,此时他的笑容,像极了他的父亲。
他的容色并不像染疾,他是刻意不见安平长公主。
金缕冠尚未坠冕旒,托在手中犹不及半卷书之重。我接过细细看了,不由含笑,“精巧非常。”我双手奉回,“可是此冠并不合我朝礼制,陛下只作平日玩好即可。”
他原本舒展的笑容一时僵涩,只将金冠取回封好,“又是春日,王妃这次出门可有覆纱?”
我一怔,旋即微笑,难得他还记得。自上平归来的次年我不知为何得了见不得桃花柳絮的病症,其后两年中,每逢春日里不得不入宫,我总要覆纱以避粉絮,这两年却已没有了的。
我笑道,“谢陛下挂虑,许是那些年臣妇身子不济,近年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皇帝负手看了看殿门,转行回案前道,“王妃入殿时仿佛在想着什么,可愿说与朕听?”
我看着这个曾与我极亲近的孩子,一时自悔疑心他暗害峣儿。他待峣儿那般亲厚,他不会用那等诡计谋害至亲的弟弟。
可是这个与他父亲极相似的背影如含寒芒,我移开眼行至案前,“方才看见陛下,我想起了先帝。”
取过书卷,我长叹道,“这是《四海通志》,从前孝慈皇后曾与我道,先帝为吴王时能将十四卷尽数默念。”
皇帝似并不意外,“前日乔博士也曾与朕提及,君父自广陵归京时将此书置于朕的身边,而四弟身边只有乳母。他还说,其时君父已属意朕为皇太子,亦为固国之根本而续江氏为正妃,那时谁曾想过江氏会行恶至那般地步。”
当年的江皇后因是孝成皇帝与卫皇后为赵珣择定的正妃方能登上后位,而江氏的江衷与江亶覆手之间祸乱朝堂。前人的遗祸尚未根除,他岂会不防范着有人再走前人的旧路。
但是,立后是为稳朝局民心,而储君却为国之根本。乔育曾师从汪溥,他以立后为国之根本,或许是劝他立后,亦或许是以此言儆他,此时后位归于谁手将是左右朝局的关节。
我明明知晓,即使我不来劝说他霍鄣也会令他就范,可权臣逼迫皇帝立后便会坐实了霍鄣蔑帝尊欲独揽朝纲之名,更不知会再起多大的明波暗涌。而由我来劝说,有既往的情分在,他或许不会那么难过。
他若不从,我还可以前去说服姐姐,便是他真的已防范了霍鄣,总还不会为难我。
我只道,“乔博士在朝多年,自然通晓先帝圣意。”
抬眸时始见他的衣襟微微皱了,我含笑理一理,“孝贤皇后的贤德世间有几人能及,先帝许江氏续为正妃,想来她原本也是良善贤德的。”
皇帝亦抚了抚衣襟,眼中晦暗不明的光隐去,轻叹道,“君父与母亲大婚时尚未弱冠,少年结发的夫妻,其间情分江氏如何能替代,江氏若能学得母亲一分的贤德也不会被废入落黛殿。”
他的面色微红,少年人忽然说起夫妻情分还是羞赧的。我又看向《四海通志》,笑道,“民间有云娶得贤妻家室和乐,我竟不知读这《四海通志》亦能悟得这些道理。”
“孝慈皇后病重之时曾嘱朕要娶一位如母亲一般的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