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着尸体们靠近山坡,慧寂曾在这坡上摘了两朵花,毁了一座寺庙。
坡上有棵大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山中无花,满眼看去都是绿,树下女子红衣黑发,山风拂面,鼓起她宽大的衣袖。
树上掉下两方卷轴,天色瞬时暗了下来,黑云遮蔽太阳。
容声没看见他们,她从袖里拿出那只黑袋子,拆了系绳,里面的光点纷纷扬扬飘了出来,细细碎碎如金沙,浮在一众尸体上方。
她握着两方卷轴用力一挥,卷轴开启,瞬间有风雷之声,又似诸人私语,嘈嘈切切嗡鸣不断。她划破手掌,五指曲起,仿佛握笔,无形的笔蘸点血做的墨,手腕提沉,撇捺折点,写了一个令字,最后一笔画得极长,掌心血珠迸溅,落在卷轴上。杂声消散,卷轴四散出一团斑驳的光,一串串蝇头小字从中浮现,染着金黄,像锁链一样,围在她周身上下。
游龙惊凤的狷狂草字,写得极丑。
慧寂看到容声嫌弃地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他问。
“生死簿,命盘本。”
那字虽小,却看得清晰,他忍不住去分辨那些字,一串串子丑寅卯甲乙丙丁,一串串悲欢喜乐生亡嫁娶。
他心中狂跳,那些字记录的竟是世人的生平诸事,只是小字兜兜转转,也不知是从前的还是当下的,或是未来的。
两方卷轴,一是生死簿,一是命盘本,生死簿记载人的生来往去,命盘又是什么?
慧寂忽然惶恐如笼中兽,冷汗涔涔。
一抬头见容声往这里瞥了一眼,呼吸一滞,忙低下头去。
容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抬头看着树上,“开始吧。”
树上伸出一只手冲着她凭空虚抓一把,三枚青楞楞的钢钉从她背上抽了出来落到那只手中。
邪气,在一刹那蹿上她的眉宇。
容声当胸画了一副阴阳鱼,两手将其兜在其中,“收。”
那些小字与光点纷纷被吸进阴阳鱼里,天空已是黑云压顶,隐约有闷雷滚动,却无风,闷得人喘不过气。
容声垂着手站在中央,闭着眼一动不动。
忽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双肩耸动,神情如孩童一般天真懵懂,笑着笑着,又收敛了,只剩嘴角微勾,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而后又面无表情,突然又笑了一声,两颊飞起红云,眨了眨眼抬手捂住了脸,骄矜羞怯,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神情不断转换着,时而像个洒脱古稀的老人,时而像个精力充沛的少年,时而温润如书生,时而粗犷如糙汉。
半晌之后,她晃了晃,神色逐渐清明,抬手兜在胸前,又是一个阴阳鱼,方才吸进去的字与金沙从中喷薄而出一连串地钻进那些尸身的眉心,他们面色渐渐趋于红润,胸口起起伏伏,显然还了阳。
慧寂低着头错过了这些,只听到骆白惊呼了一声,抬头看到的便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她浑身的皮都被剥离了,身上大大小小不同的创伤,创口深处白骨森森。
那是他人曾受过的伤。
慢慢地,颜色青白的皮肉裹住她的血肉,她闭着眼嘭得倒地,落地之后,一团金光将她笼罩其中,金光里涌动着有黑有红的烟气,愈渐膨胀。
还阳的人闭着双目还在沉睡,几道光柱落下,将那些人带离了深山。
骆白及时拉住慧寂,单手捏了一个法印,将二人隐匿起来。
黑无常闪身到她身旁,将她翻了个面,扬手将那三枚钢钉又封入她的后腰。
混淆在她周身的气一瞬消失了。
消失,不是收回。
只见容声身体抽搐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奋力挣扎起来,手脚乱摆乱捶,身下土地被击出一道道裂缝,粗壮的树根缠绕住她的四肢,泥土糅合,将她往地里拉。
裸露的皮肤上忽然蹿起弯弯绕绕的黑线,从额角蔓延到衣领里,细碎的雪白的鳞片从皮肉里钻出来,耳后附上一层白色的羽毛,盖住了耳朵,只有两个小小的黑洞,她的黑发,逐渐苍白。她大约是一只鸟,慧寂这么想,可额前却有一对盘绕的羊似的黑角,她的嘶喊逐渐变成了一声声尖锐悠长的鸣叫。她身上开始泛起白光,白光虚幻,隐约是一只挣扎的巨鸟,有头没尾,晃着头剧烈挣扎。那些黑线密密匝匝,却是一串梵文,缠绕蔓延,突然有些线头从皮肉底下戳了出来,像一条条线虫缠绕蠕动。
她还在挣扎,或者,挣脱,黑无常逐渐压不住她,纠缠的树根寸寸折断,她张开嘴,发出嘶哑尖锐的笑声,“凭你们也想困住我?”
忽然有钟响了一声,仿佛来自天边,微弱而震荡。
容声安静了下来,血肉模糊的皮肉也恢复了原样,脸埋在黑发里,鼻息急促。
黑无常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推了推她,“容声?”
她不动。
“玉矶?”
她不动。
“猿伏?大妖怪?”
她不耐地挥了挥手,粗着嗓子骂了一句,“滚蛋!”
他松了口气,稍一放松,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猩红,比掌为刀劈向他的面门,趁他向后闪躲,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身体向后滑了出去,手掌在地上一撑,平地而起就往上方飞去。
上方浮出蛛网似的结界,容声眼见出不去,折身又落了下来,身影晃动,恰巧落在骆白二人跟前。
“容声!”
骆白不敢呼吸,隐藏的结界不攻自破,容声现在她面前,衣衫松松地披在身上,风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