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人去人来太匆忙,没有人能停留太久,急匆匆的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急匆匆的离去,然后给亲近的人留下许多伤悲。生命的来与去,在这个世界留不下一丝痕迹,终究归于原点。旧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诞生,生生不息。
从呱呱坠地到离开这个世界,除了幼年时期,快乐无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青年以后渐渐多了许多思想,于是开始忧愁,年龄越大,积累的忧愁越多。真正高龄的人或许会释然,但真正释然的人却不多见。
我们一生都在焦虑,都在不安,都在对未来祈盼,都在为过去缅怀。
哑巴三叔是最简单的那种人,他只会为自己的生活焦虑,不去在意别的人,也不去理会别的人是否在意。饿了就找吃的,冷了就添衣保暖,高兴了就出门去,到岭上串串门,帮人干点活,也顺便找一碗饭吃,不高兴了就背着背篼上坡给猪弄点猪草。
哑巴三叔没有太多思想,没有太多欲求,有的只是生存本能,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他的生活单调,养几头猪,种几亩地,闲暇了到处溜达溜达,赶场天了去街上看看热闹,逗逗人家小媳妇。
父母离世以后艰难一些,没有人帮着煮饭了,回到家自己煮饭,也没有人看着家里了,出去溜达的时候得想着家里的牲畜。所以哑巴三叔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了,得跟着大哥把支离破碎的家操持起来。
哑巴三叔的二哥和四弟总是为了一些小事争争吵吵,说得过火了就开始动手。一次打出了真火,老四捞起一把斧头就向着老二额头上砸了过去,咔嚓一声,老二的额头就凹了下去。幸亏砸的是斧背,只砸碎了老二的额骨,也没有去治疗,自己在家躺了一个月,只是后来,老二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凹坑。
再后来大哥找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去了邻镇做了上门女婿,家里只剩下了哑巴三叔一个人,面对冷冷清清的家。我切身体会过这种凄凉,所以我懂得这种孤独的感受。
那一段时间我在外面流浪得累了,回到马鬃岭的家里陪着我公,度过了枯燥而颓废的两年。哑巴三叔时常来我家,渴了舀碗水喝,饿了自己找东西吃。然后坐到我旁边“咦吧啊吧”开始诉说他的苦恼,他一本正经的“咦吧啊吧”,我一本正经的假装听得懂。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多少有一些安慰吧,因为正常人没有人会静静坐着听他“咦吧啊吧”。他的倾诉声情并茂,他的“咦吧啊吧”抑扬顿挫,有时候甚至一脸悲恸或者一脸肃然,我会拍拍他的肩头——我唯一能做的。
有时候心情好,他不诉说伤心的事,说他养的猪。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兴奋异常,他知道猪肉多少钱一斤了,也知道生猪多少钱一斤了,都向我比划出来,一脸得意。
他养猪从来都不买饲料,全都是自己上山割来猪草,煮熟了,掺上自家打的包谷面喂给猪吃。所以没到快过年的时候他的猪都会被早早预定了,他只留下一条自己杀了过年,其他的全都卖掉。卖猪的钱交给大哥存着,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去花钱,但他知道钱的作用很大,大哥能用钱买很多有用的东西。
哑巴三叔本性是质朴的,常人所缺乏的质朴,正是这样的质朴支撑着他的快乐。是的,他是快乐的,他的快乐很简单,知足常乐,他知足。
有时候他会心血来潮,拿过我的笔和纸,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他的大哥去邻镇之前耐心教过他。写完了递到我面前让我看,“咦吧啊吧”兴奋的嚷嚷,我竖起大拇指,他得意得像个孩子。
每次哑巴三叔倾诉完了,都咧着嘴笑着“咦吧啊吧”,然后起身找自己的割草刀,出门上坡去。
有时候他高兴了,会蹲在我面前拍拍肩头。我知道他是想背我出门去上山看看,我都笑着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他才笑着站起来,出门,上坡。
哑巴三叔的头发花白了,背也驼了,走路也开始颤颤巍巍的了。依旧逢人就笑嘻嘻的“咦吧啊吧”,依旧挑逗人家小媳妇,有机会就往小媳妇大腿上摸一把,依旧看到小孩子就上前,一脸坏笑一脸猥琐,左手捏一个圈,右手指头放进去戳。
小媳妇被调戏了依旧只是笑着臭骂他一顿,或者追着撵他几步,并不记仇。小孩子看到他会围过去,跟他嬉戏,他高兴的时候就逗小孩玩,不高兴了就大声“咦吧啊吧”嚷嚷把小孩子赶开。
最近一次回家的时候,我问起邻居大婶,哑巴三叔近况如何。
“哑巴啊?都老求喽。在屋头喂了一大群猪,也不爱上岭来喽。他们下面路不通,没有车子下去,喂了猪也难卖。现在在屋头的人少了,他们下面的路很少有人踩,都被草埋了,一般人不敢走喽,怕长虫。”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家方向的山坳,我很想再去看看他,却走不下去了。或许也不会有人跟一个哑巴说起,我曾回来,问起过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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