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兄郑纶从晋阳返回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王家十四郎,王猷,即祖姑姑的嗣孙,亦是三姊夫王奂的从弟。
王十四郎来阮府拜见阿耶时,郑绥起身要回屋,却让阿耶给叫住,“别回去了,去后面坐一会儿。”
郑绥哪有不明白阿耶的意思,顿时羞涩地垂着脑袋,心中又生出几分排斥,不满地压低声音,“阿耶。”
“熙熙,听话,去后面坐着。”郑瀚叮咛一句。
瞧着阿耶的坚持,郑绥只好带着晨风和辛夷去了后堂,高脚案几上,放着满满一案几的书卷,其中有郑氏先祖注释过的《春秋左氏传》,还有阿耶注释过的《公羊传》及《诗经》等之类的经学释义。
因郑家坞壁被毁,毁掉了宗庙祠堂,也毁掉了郑家所收藏的书籍字画,其中有许多是孤本,自从阿耶被救出来后,便一直致力于孤本的默述抄写,用阿耶的话说:他不想这些孤本,就在他手中给断绝了。
同时,阿耶又常庆幸:所幸当日五兄郑纬去南地时,带走了一半的书籍字画,使得那一半书籍经义得以保全下来。
除了阿耶自己默述抄写的孤本外,其他的一些重要典籍,若是阮府有收藏的,阿耶又请了阮府上的文士,帮忙抄誊一份,这方面,阮世父给了很大的帮助,甚至连阮世父,还亲自握笔帮忙抄誊了许多。
郑绥时常过来,抛开和阿耶说话的空隙,最多的是坐在这后堂,帮忙较对文字。
所以这满案的书籍,是一个多月以来,阿耶所致力的成果。
饶是如此,阿耶仍于心难安,常自叹:无颜于地下见父兄。
所谓士族者,以家学和礼法标著于其他诸姓,故而文化传承是重中之重。而书籍经义便是桥梁。
郑绥摸着这一卷卷的书籍,想起阿耶从今早开始默写《北朝民歌》的乐谱,因她过来,阿耶才停下来。这本《北朝民歌》是阿舅编纂的,她曾抄誊过,印象颇深刻,所以就坐到阿耶平常所坐的位置上,翻开案几上阿耶写了一部分的乐谱。想接着阿耶所写的部分继续写。
外面已经有脚步声传来,想是二兄郑纶领着王十四郎过来了。
郑绥刚要拿笔,手抓了个空,毛笔已让晨风拿走了,郑绥瞪了眼晨风,示意晨风把毛笔给她,只是晨风不但没有把笔给她,而且还往帘幔那边走去,向外瞧了一眼,又招手让郑绥过去。郑绥见了不由干瞪眼,这丫头,如今越发放肆了。
瞅准了外面现在有人,她不好出声。
忽然,旁边的辛夷扶她起身,郑绥回头望向辛夷,只瞧着辛夷笑着指了指外面,附声在郑绥耳边小声说道:“小娘子过去瞧瞧。”
郑绥顿时哭笑不得,这两个丫头,竟然比她还着急似的。
晨风又走了过来。把手中的毛笔放下,和辛夷拉着郑绥就往帘幔那边走去,躲在帘幔后面。
郑绥原是不打算看的,耐不住这两个丫头的撮弄。透过深色的帷幔,隐隐约约瞧见二兄郑纶身侧,着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郎,穿着一件鸦青色大袖衫,头上包着黑色的巾帻,长得白净。五官很是清秀。
先是一番寒喧,阿耶问了王家长辈的身体情况,王十四郎都一一答了,又代家中的长辈,向阿耶问了安,之后,分宾坐下,阿耶才考究起王十四郎的学问来,王十四郎都能对答如流,有些玄言义理,郑绥在帘幔后面听着,都觉得很是新颖。
至此,郑绥多少也能理解,阿耶为什么这么看中王十四郎。
至少,王十四郎很博学。
正是因为如此,郑绥心头越发地不安起来。
自从阿耶见了天宁子道长,尤其郑绥知道那位天宁子道长是桓裕和大兄安排的,她原本是抱了很大的希望,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耶不仅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总是询问,二兄出去多少天了,还有几天能回来,一心只等着二兄回来。
一时之间,郑绥只觉得百无聊寥。
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转身,重新到案几前坐下,翻看那本未完成的《北朝民歌》乐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恨不得外面坐的那位,是桓裕才好,要是桓裕有王十四郎一半的博学……想到这,又摇了摇头,要真如此,那个人就不是桓裕了,既不是桓裕,又怎么还会是她喜欢的那人……
林林种种。
脑袋里犹如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凌乱得根本无法理清。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熙熙,在想什么呢?”
郑绥晃过神来,抬头就看见阿耶站在她面前,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忙地喊了声阿耶,要站起身来,却让阿耶给扶住,“坐着。”说着就在郑绥旁边的方榻上跪坐下来。
“阿耶,”郑绥又喊了一声,“二兄走了?”
郑瀚嗯了一声,“走了,我让他们先在外面的宅子里住着。”
郑绥瞧着阿耶眉宇间满是得意,似乎很满意一般,心头顿时更加沮丧起来。
见此,郑瀚挥了挥手,让辛夷和晨风,还有苍叟都出去,尔后望向郑绥,满眼宠溺,“熙熙,方才你在想什么?”方才一进来,瞧着熙熙满脸凝重,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先是一惊,尔后又释怀。
郑绥轻啊了一声,羞赧地移开眼,“没……没什么。”
郑瀚呵呵一笑,“不说就不说。”又低声问了一句,“丫头方才可是见了那小子?”
郑绥没答话,脑袋是垂得更低了。
郑瀚见了,微移了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