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离开的时候,郑绥很舍不得。
自幼,她在平城长大,是不知有父,便知有舅,阿舅于她来说,亦父亦友,有父亲的慈爱,却没有父亲的严厉。
此刻的送别,郑绥更不曾料到,这一别,竟然就是永别。
再见时,阿舅衣冠冢上的树木,都有合抱之粗。
“要是舍不得阿舅,就跟着阿舅回平城好了,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你舅母、阿薇都很挂念你。” 崔行先望着郑绥问道。
不待郑绥回话,郑经一听,忙地回道:“现今熙熙大了,不比小时候,既在孝期内,不方便外出,还是留在家里。”
“你就是太认真了。”崔行先瞧了郑经一眼,摇头不已,又对着郑绥道:“行了,阿舅该出发了,好熙熙,要记得常给阿舅写信,要是大郎欺负你,你尽管写信告诉我,阿舅一定亲自来陈留替你教训他。”
郑绥抿嘴重重地点头,应声好。
崔行先的目光望向站在面前,六个来送行的外甥,还有两个外甥女婿,皆是俊秀儿郎,有这些人在,大房就大有希望,伸手拍了下郑经的肩头,“阿大,好好照顾弟妹。”
郑经应了声唯。
崔行先点了点头,转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只是刚走几步,就听到郑纬朗声道:“阿舅一路好走。”
崔行先听了,停住了的脚步,转头望了郑纬一眼,又瞧着郑经兄弟几人的姿势,想是要下跪拜别,忙喊了声,“野奴到我车上来,送我一程。”
他不愿在歧路,做儿女湿巾之态。
“阿舅。”郑纬心头蓦地一虚,却又忙跟上。并且陪着崔行先上了马车。
郑经瞧了马车徐徐启动,令齐五派两个人跟上,又令多带上一匹马。
不说郑经带着众弟妹回转家中,且说。郑纬跟着崔行先上了马车,满脸的赖皮,“阿舅,要是劝我留在北地,您就不用再劝了。”
自从他回陈留后。这话,崔行先就没有少说过。
“我知道,你这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还耐烦问你这个?”崔行跪坐在榻席上,摆了摆手,“只是野奴,你有没有想过,把熙熙那丫头拐去南地,你们自小一起长大,那丫头又粘你。你真放心让她留在北地。”
“要是熙熙没有订亲,我倒是想把她带去,连亲事都替熙熙选好了。”
“就是你跟我提的,那位名冠江左的王十二郎?”
郑纬长叹一声,满满的惋惜,“自是他,要不哪还有别人,他的草书,独步江左,阿舅。您不至于字帖收下了,却把人给忘记了。”说这话时,不忘记拿白眼剔了阿舅一眼。
瞧着郑纬副模样,崔行先就恨不得拿书敲郑纬扔脑袋才好。
郑纬收到阿舅的瞪眼。立即见好就收,都这么大了,哪还能让阿舅敲他脑袋,“若是想把熙熙带去南地,连着王家那位十四郎也得带去,我倒不用担心王十四郎不会答应。只是太原王家,想是不会答应。”
一听这话,崔行先就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原来是动过这念头。
不过,崔行先也收起了玩笑的念头,认真嘱咐:“野奴,既然真想在南地立足,那么你这刚强的性子,稍微改改,毕竟在南地,郑氏根基浅,姻亲故旧,更是无法和北地相比,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又正色道:“谢尚书,我是能信得过,但是独木难支,记得根深才能叶茂,既然想在南地长足发展,就把根扎得深一点。”
郑经应了声喏,朝着崔行先拱手,“我定不会负阿舅所望。”
“我不担心你前程功名,我最担心的,是将来大燕和大楚对阵,要是你们兄弟俩军前对阵,该怎么办?”他也是这一次和郑纬见面,才发现,这小子,也极热衷于兵事,这可不是好兆头,还有那个宗侃,若将来归顺大燕,很可能,就是攻打大楚的前锋。
“阿舅放心好了,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耳,上战场的事,哪轮得到我们这些舞文弄墨的文士。”
“这样就好。”崔行先虽嘴上这么说,但也知道,郑纬大约是没怎么听进去,但愿是他多心了,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况且,天下大势,瞬间即变,前秦苻氏,统一北方各族,南征时,一战而败,政权瞬间就瓦崩,所以到底将来,是南边政权能北上,平定全国,还是北地政权南下,统一全国?很难说,至少,野奴有句话,说得很对:南边政权,有传国玉玺,是正朔所在。
只是他们留在北方的士人,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变夷为夏。
而如今,他们正在这条道路上前进,虽有曲折,但方向没有变,或许终究会有那么一天,能够实现理想。
他们深信,种族,不能单纯地以血统论,而应该用文化来进行区分。
这也是他们这些,未曾随前朝政权衣冠南渡,而是留在北地的士人,所怀抱的信念。
又听郑纬说:“熙熙不随我去南边,留在北地,其实于她来说更好,在北地,能照顾她的人更多。”
“熙熙那丫头,可不是跟谁都能亲得起来的。”
“的确是这样,但是其实熙熙只是把亲疏分得太清而已。” 郑纬解释道。
崔行先没有反驳,略点头,“在北地也好,将来我也可以把那丫头放在眼皮子底下罩看。”说完,大手一挥,让僮仆把焦尾琴拿出来,放到郑纬身前,“你给阿舅弹一首曲子,看你跟着你阿耶长进多少,当是给阿舅送别。”
郑纬一听这话,再瞧瞧阿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