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珑姬原本设想,蓼芳撷此女自幼丧母,深居宫中,除却万黛山朝溯曾为卓晶瑛养父,再无旁的门路接触修道之人。她先前疑心槁梧牵涉此事,但几轮试探,却觉这老道也是稀里糊涂,话里话外浑然不知利害。槁梧既非传话的媒介,那便是朝溯直接对蓼芳撷私授邪术。此人性情乖僻不群,又以游山玩水的名头在西域多有逗留,与阿念教牵扯也不足为奇。哪知此刻她听蓼芳撷言语,竟似乎视朝溯如走狗奴隶一般,半点不放在眼中,不由微感愕然。
其时俗世推行礼教,玄门中虽已豁免众多,但师者传道乃再造之恩,又非血脉凡情,故而依旧看得极重。假如朝溯真为蓼芳撷之师,那蓼芳撷断不应如此说他,而若是故意撒谎以图为他开脱,则更不会承认他与阿念教的关联。如此推之,蓼芳撷实无这般撒谎的必要。
珑姬原想探明朝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蓼芳撷所说大出她的所料,一时反顾不上去抓朝溯的罪证,脱口问道:“那授你邪术之人究竟是谁?”
蓼芳撷道:“自然是教主亲传。”
珑姬皱眉道:“你们的教主,可是号作红莲圣母的?”
蓼芳撷摇头道:“这般外头的怪名字,妾不曾听说。真人是神宫之主,难道还不识得我们教主吗?”
珑姬听她说得不愠不火,脸上突现怒色,厉声道:“我奉命镇守南域,你阿念教却是起于西域,如何会识得你们这样的邪门歪道!”
蓼芳撷却不害怕,仍旧睁着一双幽幽黑眸看她。珑姬虽明知此女身怀邪术,手段凶残,但无论何时看她,皆是一副柔婉温驯之态,万难与吞乌宴上屠戮众人的恶首联系起来。忽而想到先前与尤安礼行在野村,引得满村遇害之事,又觉胸中恼恚渐炽。正要再行逼问,却听蓼芳撷道:“真人难道一点都认不得我么?”
珑姬听得莫名,冷声反问道:“我如何不认得三公主?”
蓼芳撷却浅笑不答。她一双黑瞳澈然如水,好似两瓣墨漆的琉璃镜,几能映出人影来。珑姬与她四目对望,见其眸波中绰然有一泓朱光白璧,依稀是自己身影。她虽是修道有成,青春常驻,外貌身形近似花龄少女,但孪生姊妹辞世已久,此后便独居深宫,致力修行,对自己容貌反而不甚敏察。此刻朝蓼芳撷端视良久,又自她眸光中隐约见得自己模样,一道念头才终于从脑中迸现,不由猛地往后退去,其态如避蛇蝎毒虫。
但她刚退一步,堪堪将要触及身后画屏,却似骤然清醒过来,当即顿住身形,缓缓吐纳数下,又认认真真将蓼芳撷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但此时蓼芳撷蜷坐阶前,全身缩在氅中,除了那雪琢玉雕似的一张清容,实在无甚可看之处。珑姬再怎生死盯猛瞪,也决计看不出花头,这般白费了好一阵功夫,方才省得自己失态,忙收敛目光,沉声问道:“你与星灯儿是何干系?”
珑姬脸上变色之时,蓼芳撷便已现出淡淡的欢喜神情,待听她说出此问,更是容焕异彩,悦然说道:“原来珑师叔也知家母身世么?传闻三姓之血可承百代而不消,妾原本未信,谁想珑师叔与家母隔房五服之外,面貌却仍有几分肖似呢。”
她后面那番话虽也可说是石破天惊,珑姬却浑没听见,只愕然看她道:“你……你不是卓晶瑛之女……”
蓼芳撷轻轻叹气道:“珑师叔,晶为星辰灵光,瑛是似玉之石……家母虽被逐出神宫,可对赫月祖师后来之事也并非全然无知。我姕氏本为天子贵姓,到头却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怀璧其罪罢了。青都身为御封玄圣,叛上作乱,还要驭使我等三姓之人为守海的囚奴,手段如此凉薄狠毒。珑师叔便半点不曾起疑么?”
珑姬初时惊诧过度,只是呆呆看她,并无什么表态,但听她说到后来,容色却渐渐转冷,忽而将托着的六角宫灯往地上一掷,负手道:“姕氏暴虐无道,方才失其鼎鹿,此是纯为咎由自取,又说什么怀璧其罪?星灯儿身为姕氏遗女,得我师父收留,却要以怨报德,陷杀同门,早已被我师逐出门下。你若当真是星灯儿的后人,也莫来喊我师叔!”
蓼芳撷看了看落在她脚边的残灯道:“那依真人所见,如果不是我三姓之人身怀灵血,最宜充作天柱祭主,青都岂肯收留我等前朝遗族呢?”
珑姬无动于衷道:“修道本讲天资禀赋,若属无根之人,自然与道无缘,何干你姓甚名谁?我既是神宫门人,身当大任亦是应尽之责,尔等鼠辈又如何能懂?三公主,你姓姕也好,姓蓼也罢,既能用出这仿制的六景凤火灯,我便信你确和星灯儿有些渊源。那所谓红莲圣母,是她在外头招揽的门徒,还是她本人的假身?她命你计害蓼氏,又是有何图谋?”
其实珑姬听蓼芳撷方才所说之话,只觉其中疑点甚多。譬如那星灯儿于三百年前已被赫月废去道行,流放回乡,因她三田既毁,则永无重塑仙身的希望,可说纯粹是一等死之人,而卓晶瑛依槁梧所言,却分明资质极佳,修行甚速,绝不会是早该作古的星灯儿。不过纵使卓晶瑛和星灯儿并非一人,这两者也必有极密切的关系,其证便是那夺自白羽鬼车口中的六角宫灯。
原来当年乾元祖师将金鉴、琉灯分传座下二童,元象景月琉璃灯便由赫月执掌,直至毁于伐黎封海一役,方才将残火交与雪黎闯渊。赫月失其重宝,虽是命数使然,亦感惆怅难遣,便以扶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