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礼不走正门,偏要耗子似的穿墙过洞,看得珑姬也是一怔。但她略略转念,想起槁梧与蓼馨烈等人眼下皆在门外,定然不肯远去,而尤安礼又被当做自己宫中侍者,此刻若是出了门,两厢对眼,纵使不受为难,也少不得要被盘问套话。以尤安礼的滑头性子,又岂会去白惹这番麻烦呢?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低头对荆石道:“你也跟他出去吧。”
她想眼下庭院中有尤安礼在场,纵然遇上麻烦,不至为难这个小儿,因此才叫荆石也去穿那墙洞。谁知荆石哦了一声,反往门外行去,看得珑姬又是一愣,伸手按住他肩膀,将这小儿提回面前问道:“让你走侧边,你怎还偏要去门?”
荆石实诚道:“我去看看长公子。你说他做的梦和常人不一样。”
珑姬登时哑然无语。不过她也非初次知这小儿喜欢自行其是,当下并不跟对方胡缠,只提着他后领,拎狗崽儿似地带到墙洞边往外一放,方才命令道:“你在庭院内候着,不许去纠缠长公子。”
荆石低头一看,见自己双脚已踩在外头泥径上,微微皱了皱眉,便木着脸走开了。珑姬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且无心跟这小鬼闹什么闲火,先连施几个隔音阵法,又拂袖引来烛上兰火,游在房中八门所在,化作一个火行迷踪幻阵。这样一来,外人若不入房中,便听不见里头半点动静,而若从门缝、墙洞窥视,除了作为阵眼的八簇兰火外,旁的也一律是两眼俱黑。
待她将房中布置周全,又托起手中的六角宫灯看了半晌,方才道:“三公主还有何话可说?”
屏后的蓼芳撷微声应道:“真人可欲知此灯来历?”
珑姬默然不语,蓼芳撷又轻轻道:“昔年乾元辟道,偶得两件天地至宝,分由座下二童掌管。其男童掌乾天洞日金水鉴,女童掌元象景月琉璃灯,是故得名昊阳、赫月……真人可见过那琉灯模样?”
珑姬淡淡道:“此灯名作元象,实为天地杀伐之气所聚,本来不是长久之物。昔年灯身毁于伐黎封海一役,其上八景皆焚,灯芯湮熄,残火又被雪黎带入魔渊辟路,自此绝于世间,再无后人得见……你既身为修士,当知琉灯终局,又何必明知故问?”
蓼芳撷似欲开口说话,但方吐出几丝浊气,便是一阵急咳。珑姬在屏外听得动静,当即快步走入屏后。她知蓼芳撷不过学了些异术,本身修为却浅,又已是垂死之躯,更不惧对方出手偷袭。谁知等绕过画屏,一眼望将过去,却险些叫她惊得喊出声来。
但见屏后榻前的沿阶上靠坐一人,身披素氅,脸色苍白,正是捂胸急咳的蓼芳撷。珑姬本知她躲在屏后,自然不是以此为奇,但她目光扫去,却见里侧的榻间尚且躺着一人,正是兀自昏睡的大公主蓼团素。她先前急于应对鬼车,又遣了槁梧来此坐镇,便觉诸事妥当,竟将蓼团素之事全然忘却了。而槁梧、蓼馨烈等人仓促赶来,亦未知事情全貌,并不省得此中险恶。若是蓼芳撷孤注一掷,趁着间隙将蓼团素直接杀了,又如何能拦得住?便是她自己回来以后,也照样将满腹心思放在这宫灯上,哪里记得蓼团素的安危。此事固然由于诸变迭起,照应不暇,但蓼团素身为出嫁的公主,其生死对露兰宗室实无大碍,而又与自己交往不密,以至疏于关切,却也未尝不是一因。她想及此处,心中不由大是惭疚,又恼尤安礼闲吃白饭,既然事先得她嘱意,当知蓼芳撷大有问题,却还在廊间磨磨蹭蹭,不知道先去将蓼团素解救出来。
珑姬心中念头百转,站在原地不曾说话。蓼芳撷半晌止了咳声,抬头看一看她,似是知她心中所想,便一笑道:“真人,我若欲取阿姐性命,何必等到如今呢?我既能摄她的魂魄,要杀她却容易得太多。”
她此话出口,珑姬也知其言不虚。莫说对方先前常在蓼团素榻前,便是当初吞乌节晚宴上也可直接命那附体的巫傀自尽。若说是怕身份暴露,其实蓼团素与她乃骨肉血亲,她又常年多病,纵因邪术反噬,旁人也多半不会起疑。只是她心中虽已认了对方说法,嘴上却不得显露,只冷淡道:“三公主既修邪术,怎知你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蓼芳撷轻轻道:“妾不过为他蓼氏留一线生路。阿姐是出嫁的女儿,是死是活,无关大局,放了也是无妨……”她虽一直是慢声细语,尽量不使自己呛气,但说不了几句,却又接不上气来,以氅襟掩了脸低咳。珑姬冷冷看她一阵,见其并非作伪,还是悄步走到她面前,伸指在她额头一点,运了自己真元助她调气。
但凡修行邪术妖法者,虽说群魔乱舞,千奇百怪,但其原理来去不脱“损人利己”四字,故有成魔易、修道难之语,盖因其不凭自身经年苦蕴,而广夺于外。但如此恶债日积,久之必犯天怒,大恶大害者非但不能化神返虚,登入真仙境界,还要内生心魔,外引劫火,终究难逃身死。而纵使道行浅薄之人,也免不得沾染孽气,一则灵犀受蔽,易遇血灾:二则根基蛀败,客疾丛生。譬如尤安礼不过一炼气修士,只因窃人精气,便使玄识昏昧,大刺刺闯进红浥岛这等凶地而不自知,终于惹得一身甩不脱祸事。
此刻珑姬探视蓼芳撷三田七脉,觉其脏气腐毒,灵根朽毁,实是惨不忍睹。以此躯的朽败,便算对方真有些微薄修行,轻易也难以验查出来。纵然她对蓼芳撷疑忌重重,此刻亦是舒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