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石在竹帘外收罢玉环,却不意撞见珑姬行止奇异,不禁愣了一愣。片刻迟疑间,珑姬却已掀帘而出,对他道:“走吧。那玉环乃保命之物,务必贴身妥藏,莫说与旁人知晓。”
她说话间,神情语调淡然自若,全与平素无异。玉颊光洁无垢,双眸黑白分明,任凭荆石如何打量,也找不出半丝泣态泪痕。珑姬给他盯得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可是沾了尘灰么?”
荆石摇了摇头,仍是盯着她死瞧,好一阵才道:“你刚才……”
他启口太迟,头几个字尚未吐清,珑姬已牵了他朝外走去,口中道:“此地不是凡人久留,先出去吧。”便凑巧压过了他的声音。荆石被她带出石厅,好容易跟上她的步子,还欲张口追问,那玉箐童子却已等在石阶前,此刻迎上来笑道:“珑师叔要事已了?”
珑姬应道:“是。我心中疑惑,金鉴已尽数解开。这便要回岛去了。”
玉箐童子颔首道:“珑师叔事务繁忙,玉箐不敢强留。待少爷功满出关,再与师叔传书相叙。”便领着两人原路登阶。三人回到龙首铜灯处时,珑姬却骤然想起先前之事,揪住荆石领子道:“莫跑,你当去与左护法赔礼。”
荆石本已快走数步,几与玉箐童子并排而行,却仍被珑姬抓小鸡崽儿似地提溜回来,表情自然极是不乐,扭头又朝珑姬脸上巡了一圈,方才对那龙首铜灯道:“对不起。”
铜灯青焰如豆,在龙口中微微摇曳,也未见如何变化。玉箐童子却在旁笑道:“客气客气,左护法数年不曾遇见生人,今日总算是看了个新鲜面孔。”
珑姬闻言奇道:“数年前还有凡人来过此处?”
玉箐童子答道:“倒也并非凡人,乃是陈师故友来访。今也随同陈师出行采药去了。”
珑姬轻唔一声,便不再多问。三人走至洞府门前,见那玉箐童子召来的仙鹤依旧立在原处,单足撑地,缩翅蜷颈,竟是等得睡酣了。玉箐童子上前摇它道:“莫睡!莫睡!天色未黑,先将客人送下山去。”原来他们进洞时间似长实短,此时夕阳尚未落尽,余晖方至绝壁顶处。
仙鹤被玉箐童子摇得羽身斜晃,悬足落地,一下自美梦中惊醒过来,两点黑睛迷瞪瞪看了三人良久,才晓得是主人去而复返。它见日已将落,快到还巢时分,似也觉得归心如箭,立刻朝荆石伏下身,伸喙衔他衣角,半拖半请地将他弄上背,随即振翅朝绝壁上方飞去。荆石拼不过这巨鹤的力气,只得环抱鹤颈,回头再顾洞口,唯见珑姬遥遥挥袖,似在与他诀别。可那仙鹤飞得奇快,还不及由他看清,便已越过壁顶,连一点朱影也瞧不见了。
一人一鹤飞出山谷绿地,视野陡然开阔,顾览群峰,再无能出左右者,竟已是登临绝顶。斜阳浓艳胜血,落在茫茫云海之下,更显得山比日高,飘飘然如登天阙。
荆石乘在鹤上,刚将这落日绝峰的壮景看进眼底,忽觉四周霜风刺骨,压得人脑胀欲裂,气息难喘,不得不将脸埋进鹤羽中躲避。
那仙鹤虽得玉箐童子喂丹施药,灵智远胜寻常鸟兽,但毕竟仍是羽禽之类,举止多凭本能而动,更不懂得如何施术去御寒避风,自然不比珑姬的翔云。好在它飞行迅捷,又熟知此地山势,未等荆石的身子冻僵,便已从峰顶飞至山下翠,俯身贴着那绿瀑似的林冠打了个旋,又骤然拔起,认准了西面一片炊烟袅升处飞去。
此时荆石察觉身畔寒风已歇,也抬起头来,张望那处人间烟火。飞至半途,便见林中时有人迹穿行,布衣麻鞋,荷锄负薪,正是日落而归的耕樵之流。远河中渔舟唱晚,隐隐可闻,近处深林内亦传来山调相和,其声粗犷而嘹,又有横笛伴吹为奏,倒也颇为动听。
驮了荆石的仙鹤原来急急忙忙,直奔那炊烟腾起之处,然而一听这笛鸣歌唱,竟是毫不犹豫地转头折路,反往歌声传来的深林中飞去。荆石见此异状,轻拍其背以表提醒,让它别将自己带错了地方,谁知那仙鹤却理也不理,一味循着歌声,直往老林内钻飞,不多时来到一片稍空的野地,却见地上是个高高大大的村汉。其人面目黧黑,体壮如牛,箕踞而坐,身后一柄锈斧倒插地中,两张蒲扇似的巨掌正搓编树藤,要捆他腿边小山坡似的柴木。他一面搓绳捆柴,一面张口放声大唱,皆是些阿哥阿妹的山歌俚词。
仙鹤闻歌而来,找到这唱歌的壮汉,却无丝毫停顿,径自再往林深处走,又去循那伴歌的笛声。只却见这小小野地内好不热闹,野草乱石间,尽伏麝鹿兔狸,彩雉花鹑,甚而蛇鼠齐聚,各占一隅。地上固已诸兽成群,那枝头叶间更是百鸟来朝,众羽缤纷,将本来翠莹莹的树冠缀得犹如万花吐艳,实在数不清那叶盖里究竟藏了多少只雀儿。
眼前此景,分明可说是百物盛会,鸣类繁多,然而又是郦莺无声,燕雀哑口,俱听那林间一棵老木后传来的笛声。闻声前来的仙鹤落到地头,也规规矩矩地收起羽翼,慢足悄步前行。它体庞个高,群兽见之,晓得它的厉害,也纷纷避退让路,任其昂首行至老树前。荆石在它背上探头看去,却见老树下靠坐一个青衫美髯的中年男子,丰神俊秀,气质高华,不似寻常人家。此刻手中卷一竹叶,正自鼓起吹曲,乐声婉转清亮,闻来竟与真笛无异。
他见仙鹤穿林而来,便停了吹奏,对这灵禽温言笑道:“今日竟有贵客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