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神勇,同年上巳节刚过便传来捷报,称西域蛮夷一时再无犯边之力,大军将整顿三日后班师回朝。皇帝大喜,派仪仗远赴凝翠关迎师。涵苵夫人乃是将门女子,身上有些武艺,从军没有问题,此番思夫心切,便自请带领仪仗队迎军。皇帝准奏。
早春三月,西塞依旧冷得很,涵苵夫人一行在凝翠关远远地迎回了捷军。当时的晢曜将军背映西塞霜雪,猎猎东风扯着战袍往夫人处送去,豪情万丈。无限江山,将军眼中却是寸寸柔光只追着迎面奔来的倩影,没提防马下近卫的暗剑。
涵苵夫人只觉得周身都冷了,军中刀剑出鞘她听不见;乱贼扯下遮蔽头脸的军帽,用番语高喊着什么她听不见;凝翠关西侧风雪乍起,她听不见。
凝翠关的凝翠是针对西塞的,冬天绿意从此处先行褪去,春天绿意到此处似凝结一般迟迟不向西蔓延。晢曜将军从战马上摔下,落进了西塞最后一场雪里。
“寒棠破影年光煞,月近弯刀断心珏,衣染西关雪。”
赘芳录将这三句的作者评为当年的卷首之后,损福关上下一片哗然,据说那年得了第六的秀才知晓了以后当场吐血昏厥。
损福关将这句评为卷首并非无端。
晢曜将军死后被追封为安西上将军,涵苵夫人在军中哗变时斩杀乱党,安定军心,算立军功,破格晋封一品诰命夫人。
相传,这位年轻的一品夫人十六岁新寡伤心越绝,几日水米不进,只想一死了之,谁也劝她不得。但上将军一直是把涵苵当作亲生女儿的,他上表皇帝,说自己刚失了儿子,不能再失了闺女,若是能够让涵苵高兴,自己愿意作娘家人,把她再嫁一次。
话是糊涂话,但一代武夫在朝堂之上声泪俱下,朝野上下无不动容。皇帝便下旨,说谁能为夫人解开心结,便可随意讨要封赏。男子不论身份地位,只要夫人愿意,便可入赘上将军府。
但自古情伤最为难愈合,几个月的开导反而叫涵苵心生抵触。万般出在无计奈,便有人提议,不如让夫人换个环境,到琊岭损福关上问道散心。
却说这涵苵来了损福关之后依旧谁也不见,终日在屋里呆坐,转眼就入了秋。一夜,涵苵窗前对着的秋海棠开了,却叫西风一卷,半数零散在了澹澹月华之中,本是闺情满满的凄凉之景。
院墙外边这时却跌进来个醉酒的男子,袒胸露腹,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把一地海棠浸月的景致给踏碎了。妃色的花瓣沾了月色有些惨白,那人嘴里“倏”地拟了个杀伐之音,叶底芳菲应声悉数离枝。男子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复又要原地一个鹞子翻身——失败了,倒在了一片残花淡月里。摔倒他后不急也不恼,指月长啸一声,凝气吟唱:
“寒棠破影年光煞,月近弯刀断心珏,衣染西关雪。”
涵苵夫人闻见之后猛地起身,从窗口跃下小楼,朱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醉汉在霜月里挣扎了几番也没有起来,索性摸过酒葫芦躺在地上喝起来,边喝便道:
“涵苵者,韩蝶也;晢曜者,折夭也;安西者,安息也。南荣南荣,世道难容;善变善变,时过境迁。”
话音刚落,那人便又吟啸起来,随之一地落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清扬曼舞,似拟九州八极宏图,似拟尘埃落地之姿,又似拟欲语还休之态;耳边似有蝶翼之声,似有落雪之声,似有云来之声,又似有花开之声……猝尔东峰后朝阳乍起,月辉净退,啸声只留余响。半空中的花瓣在白月下如雨零落,顷刻之间,满庭空余碎玉惨淡。
照顾夫人的丫鬟打了水上楼,却不见夫人踪影。凭轩一看,见夫人独自站在院子里,满园的秋海棠一夜之间只剩下残瓣虬枝。那小丫鬟赶忙下楼去,到了院子里却发现夫人又不知了去向,只在地上留下一张字条,是写给当朝圣上的。大意是说自己谢过皇帝费心照料,心觉不配,自请革去周身头衔封号,流放江湖。
又有人又问了,既然再没人见了夫人,那前面那些个风花雪月的场景是怎么得知的?自然是有人说自己看见了。夫人出走的当天下午,还有人传说某某人前夜看见夫人与一男子在海棠丛里颠鸾倒凤,而后把臂双归了。
消息越传越邪乎,传到沐城銮殿上已是不堪入耳。字条呈进沐城城北,上将军在朝上闹得鸡飞狗跳,皇帝只觉得太阳两处突突地疼,心里埋怨夫人太胡闹——这私奔和改嫁他不一样啊,不成体统与不成体统间还有区别,何况自己都准了她可以随意选择郎君下嫁,她为何要搞得这般难以收拾?更别说现在人都不知去向,没法向负荆将军这老匹夫交代。
再说损福关这边,那夜与夫人“幽会”的男子念的“寒棠”三句竟也叫人传了出去,还被编成了曲子。此时涵苵夫人的故事已是被传得人尽皆知,不少恩客冲着新鲜劲儿专点这三句小调叫歌伎来唱,有时夜里沿着损福关的街道在各家馆子外面走一遭,能不间断地把这首曲子从头到尾听上几茬。
有趣的是,鉴芳官们几日评来选去,竟也觉得这区区三句就得了夫人的心很了不得。再仔细琢磨,认出这三句中既写了那日眼下之景,又暗示了将军遇难之景,最难得的是把原本萧瑟的景致写出了豪气,不似过去劝慰夫人的词作那般满是闺阁气,便都给了这三句上上的评价。后来不少人就以涵苵夫人的这个故事为典故,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