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儿,要不还是换我来驾车吧?”陈倚第八次试图从冯蔓儿手里接过马车的缰绳。
冯蔓儿却第八次躲了过去:“就让我再玩一会嘛。”说罢,甜甜一笑,微微上翘的眼角溢出三分少女独有的娇嗔,看得陈倚心一跳,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挂上了宠溺:“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能不能慢点,别回头飞起来了。”
冯蔓儿一手持缰,一手把陈倚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往后一推:“看把你操心的。放心啦,我手法很好的。”
陈倚笑着摇了摇头,听话地坐了回去,跟着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其实他这几日见蔓儿的脸色有异,已经隐约觉出事情可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若是换做从前青州城里的陈家大少早已开口相询,然而现在的他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不敢。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刨根问底,他平平的武功和有限的见识很可能已经决定了即使问出什么来,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一如他眼睁睁地看着杀手对父亲举起屠刀,看着报仇的愿望慢慢远离。
好像无论怎么挣扎,他都只不过是一滴水,江湖的大浪一起,就被一路裹挟着奔流入海,连挣扎都来不及。
侵蚀人心的永远都不是困境,而是面对困境时的无能为力。怯懦、忿恨、偏激……俱由此而生。
好在,陈倚有着与生俱来的正直与善良,虽日日借杯中物逃避,却依然可以同萧景清一起乌龙仗义,在见到蔓儿重振精神时,能将几日来因蔓儿的隐瞒而加重的灰心与挫败暂时抛开,重新对前路的景致充满了期待。
毕竟,这一路虽苦,他还有蔓儿相伴,那已经是他的唯一。
可惜,他浑然不知冯蔓儿握着缰绳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一个多时辰后,眼看着头顶的乌云慢慢聚集,却又慢了下来。
坐在车里的陈倚似有所觉,遂从车里钻了出来坐到冯蔓儿的身边:“累了吧?要不还是我来吧?”
“怎么又出来了?”冯蔓儿忙腾出一只手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似有些急。
陈倚却嘻嘻一笑,赖着没动,坚持要同她抵肩而坐。
眼看着路边的林子愈来愈密,冯蔓儿咬了咬牙,终于一拉缰绳,在一处树林边停了下来。
“不玩了?”陈倚笑眯眯地问。
冯蔓儿垂眼道:“不玩了。”
陈倚了然一笑,伸手就要从冯蔓儿手里接过缰绳:“都一上午了,进车里歇歇吧。”
冯蔓儿却握着不放。
陈倚忍不住开玩笑:“怎么,还舍不得了?”
冯蔓儿不但不放,握着缰绳的手还紧了紧。
陈倚便有些好笑:“不过一个缰绳,有什么好舍不得的?累了交给我不就好了吗?”说着再次伸手去接缰绳,哪知冯蔓儿却突然往另一边就是一躲。
这下,便是傻子也看出冯蔓儿有些不对了。
“怎么了?”陈倚的心往下一沉,却忍住不表,和颜悦色地轻声问道。
“陈大哥,我……”冯蔓儿咬了咬下嘴唇,余光扫了一眼四周,才接着道,“如果我……我瞒了你……”
陈倚只当她在说这几日的事,松了一口气:“没事的,蔓儿,真的,无论你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为什么?”冯蔓儿瞪大了眼睛。
陈倚轻叹一声:“你不说,自是因为我帮不了你。既然我都帮不了你,我能做的,就只有相信你。”
“你就这么信我?你不怕我对你不利?”冯蔓儿怔怔地看着陈倚,满眼的不可置信。
陈倚一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我还有哪个能去相信?”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其实骗了你,害了你,你还会相信我吗?”冯蔓儿追问道。
陈倚叹了口气,无不苦涩地接着道:“你怎么会害我呢?是我对你不住才是。”眼见冯蔓儿要插口,陈倚紧跟着道,“蔓儿,你听我说完。一直以来,我都独自沉浸在痛苦之中,置你于不顾。我失去了亲人,你也失去了亲人,可是这一路都是你在安慰我,迁就我,我……却只知道逃避。该说对不起的人……”
“不……”冯蔓儿情急之下抬手就去捂陈倚的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
“蔓儿,”陈倚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轻轻握住了嘴边那只满是冷汗的手,“不要这么说,我们……我……只有你了。”
冯蔓儿心头大震。
其实陈倚的心意她早在青州就有所觉,只是乍逢大变,一直不曾宣之于口,纵是两人在李挺的坚持下对外宣称已经订了亲,一路仍是十分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想不到那一层窗户纸竟会在此时此刻被捅破。冯蔓儿乍听之下只觉得鼓膜砰砰作响,偷偷瞄了一眼陈倚耳朵尖上的那一层红晕,自己也不由地红了脸,咬了咬牙,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大男孩独有的真挚与火热通过手心将她被冷汗浸湿的手一点一点地暖了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的手都太冷了。冯蔓儿悲哀而又抑制不住幸福地想。
可惜,太晚了。
冯蔓儿低下头,掩去眼中破碎的悲凉。
“蔓儿?”陈倚轻唤了一声。
冯蔓儿缓慢而坚决地将手从陈倚的手中抽出,仿佛在一瞬间就结束了一路上的摇摆不定,握紧了缰绳,垂首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你……放心就是。要下雨了,咱们上路吧。”
陈倚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