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常说众生平等,但倘若众生已然平等,佛又何必天天把它挂在嘴边。
所以求众生平等是佛家的美好愿望,但众生生而不平等却是一种普遍现象。
就比如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成为了这片大地的霸主,于是每一种动物都开始被迫拥有了自己的命运。狗要看门,牛要犁田,驴要拉磨,人驯养并安排它们各司其职。
有些驯养很成功,强悍如猩猩也可以与人握手;有些驯养很失败,温顺如兔子也会咬你一口。而还有些驯养,是看起来很成功,却处处都流露出随时会失败的危险。
就好像翠花在赶回诛邪教时所骑的那匹白马。
马身形清瘦但骨骼精壮,浑身雪白的皮毛令人忍不住伸手爱抚。
翠花没有什么驾驭生禽的经验,记忆里唯一一次还是好几年前放牛的时候因为困得不行,而趴在牛背上睡了一觉。那一觉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安稳地醒过来。不过那只牛是她养了好几年的伙计,一个踢腿,她就知道它是不是饿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至于那匹马,和她是初次相见,就像一对经媒人介绍完就立刻入了洞房的陌生男女,还没认清彼此的脸,就要进行亲密接触。所以就连那马鼻尖一个粗重的呼吸,她都能感受到冰冷而又排斥的气场。
但在西门催雪鼓励并信任的眼神下,她还是颤颤巍巍地骑了上去。毕竟男女都可以先婚后爱,也许它马上就能对自己产生些许感情。
而对于翠花要求两人同骑一匹的建议,西门说,这不合诛邪教的规矩,也不合他做人的原则。
翠花问他什么是诛邪教的规矩,他回答,诛邪教的规矩是——教主的灵魂是最高贵的灵魂,教主的身体是最圣洁的身体;教主的灵魂不可亵渎,教主的身体不可碰触。
接着她又问他什么是他做人的原则,他说,诛邪教的规矩就是他做人的原则。
翠花只能不甘心地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马背,感慨道,练三三的驯养,看起来绝对是十分成功的。
于是两人扯着各自的缰绳,或熟练或生涩地开始了一路奔驰。
在行了一大段路之后,新阳城离他们越来越远。天已经完全地黑了,随着路面越来越宽敞,路两边原本偶尔会出现的农家也渐渐消失在了黑夜里。他们进入了一个林子,耳边除了马奔跑的声音,就只有乌鸦凄厉的叫声。
越是静谧越容易滋生恐惧,翠花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搂住它,一是怕自己摔下去,二是作为一个年轻少女,对黑暗与生俱来的本能抗拒。
前面引路的西门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慢下了速度,渐渐地和翠花行在了一条线上。
他看着旁边明显对骑马生疏得不知所措的少女,叹了口气道:“教主,要是您没失忆就好了,从前您策马的时候,十个人都追不上您,那模样真是英姿煞爽,堪比一代枭雄啊。”
对于西门催雪对练三三的日常吹嘘,翠花已经很习惯了,但听到枭雄两个字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西门,有信仰是好事,但盲目崇拜不可取。”
说完还添了一句:“盲目使你不理智,崇拜使她不谦虚,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啊。”
“教主,您记不起来没关系,您责骂属下也没关系,但您绝不能否认自己的惊世才华与一身英名!”西门激动道,说完还觉得不够,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又接着说:“想当年,您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上阵杀敌能以一敌百,下场说教能服众三千,做一个菜都能把另一座山头的土匪给吸引过来。属下哪里是盲目崇拜,完完全全是真心倾倒啊。”
翠花默然,想当初早几年她还喜欢那个打铁匠家的小伙子的时候,在她眼里,对方也是十全十美,就连头发丝都仿佛会发光。虽然她现在不怎么喜欢他了,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他是她见过的人里顶好的。
说起来,她也并没有多少资格去反驳西门催雪的话。西门崇拜练三三,但练三三却已经消失;她爱慕别人,别人却早已订婚,都是求而不得的苦命人。这样想想,她甚至还产生了与他惺惺相惜的感觉。
“对了,西门,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说教里出了事,是什么事啊?要这么急着赶回去。”翠花换了个话题问道。
西门催雪从追忆练三三的情绪中醒过来,听清翠花的话,眉头拧在一起,回说:“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我是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说是这两天教中突然增进了许多新人,这些新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两天之内游说了大批旧教众与他们一同出走,刚开始大家没当回事,但没想到这情况竟然愈演愈烈,底下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左护法听到消息,已经赶回去了,属下来找您回去主持大局,是因为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啊。”
“那……”翠花刚想说话,第一个字还没完全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清脆并刺耳的响声。
随后她便发现,那是刀剑出鞘划破空气的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拿着刀挡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一个喊道:“你就是练三三?有人让我们来拿你的命。”
江湖传言,每一个大人物都必须至少遭遇过一次追杀。没遭遇过的,都不算一个真正的人物。
翠花这时才突然相信,或许西门催雪并不是吹的,不然怎么会有人大晚上地躲在这个又闷虫又多的林子里,只为了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