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拿空杯墩了墩桌面。
喋喋不休声瞬时就湮灭了,好奇的目光一致聚焦过来。即便是李祥廷几个,担忧之中也还跳跃着期待。
若萤慢慢开了口:“实不相瞒各位,在下其实并不擅长填词作诗……”
话音未落,嘘声一片。
“但是,那又如何?”
话锋急转而下,不但毫无惭愧,反倒多了些锋芒锐利:“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无完人。况且,前人早有定论,生而言,何为本分?圣贤早有明示,不过是修身与治民。使上下有序,各道其道以行。上者国子教之于大学,旨为使其修身,进而齐治平万民。下者万民教之于司徒,使其修身自律。当中之君子,半为修身,半为牧民。此之谓圣贤之教。……
然圣远言湮,其道寝晦。纵观历朝历代,河清晏明何曾!国之子者,律己不严、奉公不公、爱民不顾、六典弊瘼、赈荒不利、解官悲递,以致下民羸困、怨怼载道、颠连实壑,终致国倾鼎移、江山别姓,岂不悲哉、羞乎、恨耶!……”
重重一拳擂下去,面前的酒杯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恰似追魂金铃,惕厉人心。
无人应答,确切说,是没有人敢接话。
面面相觑,震惊与不安尽在不言中。
席间几乎清一色都是学子,最差的都是徐图贵这种家学生。其余的,如庄栩、李祥宇,都是两榜进士出身。更多的,如李祥廷、陈艾清、朴时敏这种,俱是通过了县、府、院的童试。有资格参加乡试的府、州、县学的生员。
既为学子,就该严格遵守学校的校规。
各所学校都有明文规定,严厉禁止学子们议论国政。
上至国子监,下至各府、州、县学,俱在校内醒目处立有卧碑,上面刻有详细的禁例。
凡不遵违例的,悉以违制论处。
卧碑内容有关于老师的,也有针对学生们的。比如说:府州县学生员,有大事干己者,许父见陈述。非大事,毋轻至公门;
生员听师讲说,毋持己见,妄行辩难,或置之不问;
一切军民利病,农工商贾皆可言之,惟生员不许建言;……
再如国子监,对学生的管理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监舍“绳愆厅”,由监丞负责,有生杀予夺之权。凡学生犯错,情节严重者,可“发遣安置,或罚充吏役”。严禁学生对人对事有所批评,更不许进行任何组织活动。
不要以为惩罚就是简单的打打手板,或者罚站罚跪这么便宜。国子监内,被强迫饿死、或是自缢而死的事件层出不穷,师生们俱已见惯不怪。
作为生员学子,身为君子,就须言行一致、表里如一,随时随地,恪守本分。不但在学校里要听教遵纪,出门在外,同样要谨言慎行。
所以,这“军民利病”的话题,压根提都不要提。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拿自己、乃至一家、一族的前途作儿戏。
所以,当若萤开启了这样一个高度敏感的话题时,全场鸦雀无声。不安的气氛瞬间就笼罩了每个人。
很多人,本能地想要逃离这可怕的风暴之眼。但诡异的是,明明心已逃亡到千山万水之外,身子却如同被压在了山下面,沉重得动弹不得分毫。
好奇潜滋暗长。
勇气东拼西凑。
少年固有的冒险精神,淡化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
不说,只是听一听,会要命吗?
不要紧吧?
敢言人之不敢言,“拼命四郎”名副其实,名不虚传!
这是要抨击时弊吗?黄口小儿,不知见解几何?说得好,固然值得钦佩,若是驴唇不对马嘴,那这脸可就丢大发喽!
于是,全场一致的沉默凸显出了若萤一个人。
她不慌不忙,侃侃而谈,言之有物、掷地有声。
对于这个反应,她很满意。事态正沿着她的预想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为了这一场慷慨陈词,她筹划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