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车只是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倒确实机灵,”他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安车,“要么,我就留你做半日,看你表现再决定。”
“谢谢大哥,”安车咧嘴一笑,“若是明日打算用我,可否给我提前发半月工钱呢?我尚需用远水来救近火。”
工头哈哈大笑,“还没决定要你呢,你就讨价还价起来了,你这孩子倒自信。”
不出安车所料,待日影西斜,工头开心地嘱咐他次日回来上工并取钱,他爽快答应,跑回厨房洗了菜打了下手,查看了婴儿,然后照例便该去隔巷的祢氏书房打扫了。不过这日他先去了不远处的一户徐家,找徐家的儿子徐虹。
徐虹跑出家门,见了他先惊讶起来,“阿车啊,你这些日子哪去了?先生询问了好多回,书馆的人都说你不来受教了。”
他口中的书馆是金城的官办书馆,并非祢氏书房。官办的书馆有好几个教舍,其中一间便是给平民子弟能交得起钱的授课,课业轻松进度慢,这书馆里的学生倒是不指望学成个什么样子的,只是识得几个字,张口能扯几个之乎者也,便心满意足了。
当然,金城里平民人家若是对孩子的期待更高一点,也可以选择更好的书馆,不过,安车平日找差事做,除了家用以外,也只能付得起这一间书馆的学费。
他对同窗解释,“我家中有点变故,一时不好抽身。劳烦你帮我向先生请个假,另外,可否给我看一下最近的课业?我过了这阵子便回去,不想落下太多。”
徐虹却左右看看,悄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李虎?”
“是。”
徐虹连连摇头,“你可不要跟他对着来,这里谁敢惹他呢?”他有些不自在,“我实话跟你说,他跑来跟我们书院的人都交待遍了,我们都得跟你划清界限。要是——要是让人看见我借你东西,那我就麻烦了。”
徐虹眼神闪烁躲着安车,“你那么聪明,到时一定赶得上的,那个——我要回家干活了,我先进去了啊。咱们——回见啊!”
安车笑笑,“回见。”
直到徐虹进了院门,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一转身,绕过几条巷子去了另一户张家。
张家的大儿子张舒抱臂打量着他,“你不是过目不忘一学就会吗?这会子怎么还要看我的习作呢?你怎么不去找先生要呢?先生那么喜欢你,肯定给你呀。”
安车淡淡答道,“白日里没能抽开身,这时辰拜访先生又不合礼数。”他看了眼张舒,真心对他的态度有些好奇不解,“舒兄,你一向对我如此有芥蒂么?”
“你以为我喜欢你吗?告诉你吧,我一直特别讨厌你这副高人一等的架势,你以为你是谁呢?有了点小聪明,成了先生跟前的红人,你就觉得与众不同了!我以前只是碍着面子不说罢了。”
安车真心实意地诧异,“我高人一等的架势?”
“别装了!你看,你连说话都和我们不一样,反倒跟有钱人家的郎君似的。用几个我们用的俚语能把你怎么着?你走路吃饭也端着,礼数那么多,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就是个贱民,你说,你这样让人烦是不烦?”
张舒说出了一半心里话,觉得舒服开心。另一半是,张舒在书馆本是个聪颖的,得到过不少夸奖。自从安车去年一来,虽然比他小却处处占尽风头,惹得家中长辈们纷纷拿自己和他作比,处处贬低张舒,任谁也忍不住生气。恰巧李虎要整他,他也就得意不了了,自己顺水推舟岂不痛快?
安车此时自然还看不懂这些人心的弯弯绕绕,他只揪着张舒说出口的那一半意思琢磨,“我不是刻意如此,只是从小家母便这样要求,习惯了。”
张舒“嘁”地一声,“得了吧你!谁不知道你是北凉人扔了不要的!北凉人哪来的这些习惯?我告诉你,我爹便是和北凉人做生意的,他们的人就是直来直去粗言粗语,糙着呢!你这一套,这调调,分明就是跟着大祁的高门子弟学过来的,一模一样,敢情我们看不出来?!”
张舒不忿地进了屋,留安车一个人在门前发呆。
有些东西,自己浑然不觉,旁观者却一眼便看出了关窍。安车想,这些习惯对自己根本毫无新意,以致于从没注意过,如今看来却是要小心了。金城的人知道他来自凉州,又看得出他有中原士族的习惯,如此扎眼,也难怪有人寻得到自己。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
那张纸条一直收在他衣领下的口袋里,贴着心口,正是秘密该待的地方。他从张家门前缓缓走开,往多日没涉足的书馆走去。
再一琢磨,他不禁为李虎的聪明才智稍稍讶异了一下——这家伙,看来还不满足于做一个欺负弱小讨好强者的小丑,他没有因为木柴的事找安车直接报复,用武力逼他就范,而是采取迂回的方式。威胁所有人不给他看习作,卡着他,不让他学到东西。
大祁的三教九流等级分明,虽说像安车这样出身的人,读书也未必改变得了强硬的命运,可是不读书便是万万无法脱离自己眼下的处境的——李虎这一招是从长远上把他缓缓扼死,永远无法超生。
他猜测,即便他改日拜访书院,恐怕也只是无功而返。李虎很有可能制造了些闲话传到先生耳朵里,毕竟——他是北凉弃儿这个事左邻右舍都知道,而先生一向是痛恨北凉人入骨。
安车来到书馆门前,左右打量一番,随即大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