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驹自然不知道周氏和珊瑚这一番对话,平日里她甚少过分约束这些丫鬟,只要不擅自出府、不耽误事、不乱说话,那么她们要去串串门或者逛逛园子,她都是默许甚至赞成的。她对自己和丫鬟之间的定位,始终更像是上下级而非主仆。因此珊瑚出去了一阵子,回来又带着几枝花,说折来插瓶,她也就信了,还笑着赞了句好看。接着又问了珊瑚家中可还好,听她说最近弟弟换了新方子,病情也稳定了,连连道那就好。
接下来顾维驹也再无暇顾及珊瑚,因为之前太夫人派去各个庄子上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了一大批新的下人。他们进府后已学一段时日的规矩,如今可以带给主子们看了。
这样从庄子里来的下人,很难一步登天都进主子们院里,他们毕竟是乡下长大的,见识、素养、规矩乃至伺候主子的手段等等,都很难和府中长大的下人相比。进府这些天学的各样规矩,不过只是让他们能在霍府主子跟前露脸而已。那些外头随便买个丫鬟,就能直接伺候主子的,在霍府这样的百年世家来看,不过是乡下土财主而已,就连暴发户都没这么随便。
因此能进府的,已是去采选的管家、妈妈们挑出来庄子里头出挑的;回来经沈妈妈的手□□过一遍,又淘汰了一批只能做粗苯活计的;如今领来太夫人和顾维驹面前的,都是比较机灵,能做那三四等丫鬟的女孩子了。至于还有些年纪小的男孩子,则是家中男仆的预备役,这些人将来可能会做马夫、轿夫、看家、守门,也有命好的,能做到管事。其中当然还有为皓哥儿预备的小厮,不过霍府几位主子把这事儿看得极重,不肯轻易就选,须得多等些时日,好好看看心性才行。
这三四等丫鬟,一般就是各个院子里干杂活的,譬如玛瑙管着扫洒庭除等事,她只做分派,事情便都由这些小丫头来做。这些活计并不轻松,轻易也到不了主子们跟前,甚至连进出上房的资格亦无,但对于她们而言,几乎已经是一步登天了。和她们一样在乡下长大的女孩子,若没被挑中,也就是等着再长几岁,由着爹妈配个汉子,就在乡下度过一生了。那些同样被挑中,却只能去做烧火扫园这类粗重活的丫头,则可能一辈子就生活在霍府最底层了。
而最后剩下的她们,虽然只是刚进了各个院子的大门,但始终都是最有希望的。这么些天,霍府如何富贵她们已经是看到了,主子身边的姐姐们,有脸面的妈妈们,是如何穿红着绿,穿金戴银,她们也是看见了。进院子,向上爬,有朝一日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就是她们唯一也是最好的努力方向,各人心中都十分清楚,也十分有干劲了。
这些天顾维驹就在忙着人事调整的事:新进的人,已分派了差事的,旧有的下人,换了新差事的,统统都要重新登记造册。那些做低等活计的,一般也就是管事妈妈们自个儿就挑人了,这些事情太小,不需要太夫人和顾维驹亲自动手。不过登记造册的事情,却不能由着下人来。往常太夫人便交给沈妈妈,她造好册子,太夫人过目就算完了。
今年太夫人把事情交给了顾维驹。顾维驹是个细致、爱操心的性子,从前她虽然没管过人事,不过也见过猪跑,干脆就推陈出新,按照现代人事档案的模式,给每个人做人事档案。原先都是一本大册子笼统的写写也就罢了,妈妈们的功夫都用在心里,册子上没写的,都在她们心里。顾维驹却干干脆脆就写下来,个人性格是只能慢慢去摸索了,但姓名、籍贯、年龄、家庭关系、工作岗位、履历、特长这些,却都可以记录的。
不过这样一来工作量就大得多了,霍府主子虽少,但霍府广大,下人众多。顾维驹情知一口也不能吃成个胖子,便先从岗位重要的管事嬷嬷们开始录起,接下来是那些有岗位变动的,和新添补进来的下人。余下的,只有将来慢慢再来了,反正如无意外,她要在霍府生活一辈子,这些工作,多得是时间来完成。
太夫人看着她折腾,也不吭声,只把沈妈妈派去打个下手,就算仁至义尽了。自己每日同顾家太太喝喝茶、谈谈天,说说家乡往事,隔三差五去烧个香、礼个佛,或领着孩子们在园子里耍玩。
顾维驹苦笑,到底婆婆不是亲妈,若是亲妈,此时不免手把手地亲自教导。不过能做到说放就放,太夫人也已经算是大气了,不来指手画脚,顾维驹已经心怀感激。若无太夫人示意,像蒋沈韩杨钱几位极有分量的妈妈们,是否会如此安静地配合工作,只怕还是个问题。若是她们几个带头给顾维驹找点麻烦,不需她们亲自动作,只要让手下妈妈们不配合,顾维驹都只会事倍功半。
不过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余下来也就是按部就班的事,说到底做个人事档案也不是多大多难的事情。顾维驹自己会写字,虽然写得不大好看;手底下琥珀、玛瑙也是会写字的;珊瑚是个伶俐了,家里背景又深厚,父母兄嫂以及姻亲都是扎根霍府多年的老人了,人人也给她几分面子;因此就由着她出面和众人交流,顾维驹带着琥珀玛瑙记录。余下珊瑚,就在西岭院守着。
过了两日,大姐儿见顾维驹日日笔耕不辍,往常总要看着她们习字背书,如今也都交给她总领着了,忙得就连午睡的时间都缩减了一半。思来想去,还是一日趁着早晨请安的时候,就跟顾维驹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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