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月明是进宫后跟着姚渺的,数年的忠心才换来如今的地位,她对姚妃的事情多少知道些,却不敢多说什么。她弓着腰帮姚妃的衣饰稍稍整理着,只是一双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钦佩的意思来。
长着一张瓜子脸的宫女却是从宫外就跟着姚妃的,一贯又是活泼的『性』子,当下就低声笑道:“娘娘好手段。”
“不过是个没脑子的笨蛋罢了。”姚妃冷道,她的眼神落向地上的碎片,好像隐约看见那张娇艳的少女面容也随着这杯子碎成了一地:“她进宫前就不聪明,只与那些不屑搭理她的人缠斗;如今嫁了人,为了个男人更没了脑子,蠢得和猪似的。若不是……”
剩下的话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饶是日暖是个活泼胆大的,这种公然辱骂当朝公主的话,她们主子敢说,她却是没这个胆子的。当下住了嘴,垂着脸站回了姚妃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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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果然是太皇太后的诊断出了结果。
今次太皇太后病发,来得又急又凶,皇帝陛下心里担忧,早早自己就守在蓬莱阁。
因上次病发时太皇太后早有交待,说是不许因她身体之故耽误朝政,因此这次梁栎自己守在一边,却早已给大臣下了旨意,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当时消息传出,人人都赞太皇太后宽厚慈爱品质高洁。
只是后来梁栎回爱元宫处理政务,又匆匆赶来,跟着商量国事的大臣自然就过来了。得了消息的皇亲国戚、各族权贵,自然不甘人后匆匆赶来。这一会的功夫,正殿外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出来宣旨意的是总管太监黄汤,只是宣的旨意却是太皇太后的:“……身体有恙,病痛难忍,人之常情……然皇帝陛下爱民如子,政治清明;臣工忠孝,尽忠职守……心欣慰之;先帝去时,皇帝年幼,哀家『妇』人之身,不敢违祖宗遗训,扰国家法典。然朝野动『乱』,民心浮动,于以罪己之心『妇』人之身,旁观朝政辅佐幼帝……”
前面这番话,说的却是当初先帝驾崩时,太皇太后主动触及朝政,与诸位大臣共同辅佐如今皇帝的事情。
这番话此时说出来,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太皇太后在向皇帝邀功。只是这些人此时敢想却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埋着脸,该站着行礼的行礼,该跪下叩头叩头。
黄汤继续念:“……然,哀家于世六十余年,俯仰于世,行事无章。前有先皇携手,后有耀帝孝顺,如今皇帝长成……不求众人称赞,但求无愧于心……今帝虽幼时登位,但聪慧敏捷行事果断,上提携百官知人善任,下安抚百姓安居乐业,数年勤恳辛劳,百官子民皆交口称赞……哀家年迈,不知时日余几何,然夜间回首,亦觉心安。黄泉行走,得见先帝耀帝,俱无不能言者……”
后面越听越是不对,怎么听着总有一种交待后事的感觉?
大臣们虽低着头埋着脸,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气氛的变化,沉寂,晦涩,气氛好像凝固一般僵在那里。
良久,梁栎忽然一声长叹:“皇祖母……不愧我大岐太皇太后也!”
半是沉痛半是惋惜,其间还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沉痛。
僵持的气氛顿时被打破,那些大臣瞬间五体投地状:“皇帝陛下万岁,太皇太后千岁!”
因想着太皇太后如今还在内殿休息,声音太大不免惊扰了,于是一个个都特意将身体压得低低的,于是原本高昂悲壮的欢呼,生生带出三分窃贼似的怪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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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太皇太后仰躺在银红的凤尾展翅富贵锦枕上,面容安详,但神『色』疲倦。
大殿外的喧嚣隐隐约约穿过厚厚的墙壁,终是传了些许进来。
婉容嬷嬷想起方才她强打着精神,歪靠着口述的旨意,不禁面『露』哀戚:“……小姐,你是何苦呢!”
居然叫出了太皇太后未出阁时的称呼来!
“……婉容,你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这样叫了。”与婉容面上的哀『色』不同,太皇太后脸上却勾起一抹淡笑来,她这个婢女行事一向严谨,自进宫那一日起便改了旧时习惯,一切以她的需求按照宫规作为,否则也不会在她身边伺候这样久。
数十年来,也只叫了三次——一次是先帝去时,她抱着先帝的龙袍在夜深时大哭,婉容就跪在她的脚下抱着她的腿,轻声叫着她小姐安慰她;一次是耀帝驾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不能如年少时那样不顾一切宣泄悲痛,只能强打精神处理政事,数夜不能合眼,也是婉容跪在她脚边叫她小姐,求她保重凤体;还有一次,就是此时。
看着太皇太后还有精神说笑,即便心里止不住的难过,婉容嬷嬷也强带出了三分笑意:“那是因为奴婢年岁大了,不像幼年时声音清脆,怕现下用这公鸭嗓子叫了,把自己都吓着了。”
太皇太后果然笑得厉害了,只是刚笑了两声就续不上气,大声咳嗽起来。
倒把婉容嬷嬷吓了一跳,一边断了参汤顺气,一边不住的告罪。
“……不是你的缘故,身体是自己的,都知道……”太皇太后喝了两口就不愿再喝了,等婉容将杯子递给绘春,拍了拍她的手背。
婉容猜到太皇太后只怕是有话要说,支了个眼『色』,守在珠帘外的小宫女退到了门外去;绘春揽夏几个则退到了门口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