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进去的时候,皇帝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奏折。
龙舟滴漏滴答滴答的奏响,在安静得堪比坟墓的幽静大殿里,成为了唯一活动的声音。赤金九龙绕足烛台虽然明亮,可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总觉得这样的光芒委实太过灼目了些。皇帝面前的案几上,笔墨纸砚,诸『色』齐备,玉制的笔架山一管管紫毫,珐琅笔杆,尾端用雕成团龙图案的金纸包裹。刀纸上压着的镇纸还是秦汉时期辗玉名家的遗作,砚台的外延是紫檀刻金,鎏金错银的沉香木八角盒里,装着的是如今大岐最高皇权的象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可僭越的尊崇与荣耀,无人能及的九五之尊的代表。
可是梁栎拿着奏折的手,却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挥到地上去,真是讽刺啊讽刺,只是任命一个大臣,都要臣子们上奏折决定,他堂堂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到底尊崇在哪里?心底的某个角落,在初等帝位之时,便埋下了一根小小的尖锐的刺,一日日的随着时间在成长着,也愈发的让他心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
梁栎平日里为人还算温和,可是在处理政事的时候一向严肃,坐姿也是十分的端正,整整两三个时辰,竟然是纹丝不动。王喜有些心疼,一恍惚差点就要上前一步劝阻他了。
许是有些渴了,梁栎眼睛落在手中的折子上,手却伸出去『摸』着搁在一边的茶杯,却是『摸』来『摸』去都没有『摸』到。王喜赶紧凑上前去,将手中一直捧着进来的杯子放在了他的掌心里,再顺势将杯盖拿了下来。
梁栎顺势喝了一口,暖香的热茶入了喉咙,他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着个人,略略抬眼看他一眼,就将杯子再度塞回他的手上,仍旧没有了半分言语。
“皇上……”王喜看一眼大殿外间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口唤住了皇帝。
“说。”梁栎眼神还专注在手中的奏折上,因此回话十分的简短。等了片刻却没有听见王喜的声音,秀气的眉微微一凝,却有一股难言的气势迫人而来——毕竟是在这至尊的位子上坐惯了的人,即使外表再是温和俊秀的少年,只一个眼神便是格外的威严凛冽。
王喜打了个寒战,惴惴不安的开了口:“大司徒秦大人以及司天少监章云飞都在殿外侯旨。”
“现在什么时辰了?”梁栎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覆着团龙暗纹的明黄袖的手腕抬起,『揉』着有些酸涩的颈项。
王喜自发的替他按起了肩来:“再过三刻就是子时,怕是就要下匙了。”他感觉到在自己的按压下,皇帝慢慢放松了身子,似乎十分的受用,于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喜『色』来。
梁栎觉得莫名其妙:“这么晚了他们怎么来了?”再者说了,平日里秦葆和章回钧一向是焦不离孟的一对,今日怎么换成了章回钧的儿子了?心里转了个弯,他忽然心惊顿时一动,王喜『揉』压肩膀的手差点碰到了他的头,吓得一个激灵就势跪在了地上。皇帝却是管不了许多,压着嗓音问道:“莫不是那些灾民没有安置好?王喜,速速宣他们进来!”
自昨夜来一场大雪,箔宣府的人上奏,说是他们所管辖的城南郊区,有百姓居住的屋子被大雪压得塌了。这事本是工部主管,他却是放在心上,着手让秦葆督办,如今听他深夜来奏,以为是那些灾民出了什么大事。
王喜抬起头,看着皇帝有些焦急的面容,终究是不敢再瞒:“不是城南灾民的事……”话一出口便将皇帝的神『色』蓦然一松,他心里发急,愈发不敢再将心中的话说出口来。可是他越是犹豫,梁栎的疑心也就愈发的大了起来,一双眼看得他在这样的冬日里,愣是汗湿了里衣。他吞了吞唾沫,想着怎样将话说得委婉些:“……听下边的人说是章太师病了,少监大人今日进宫,一是替父亲道明缘由,二却是……却是鸣冤来了。”
他生怕皇帝会问所鸣冤者为何,没想到头顶传来的声线却似乎是带着几分笑意:“那秦葆来做什么?”
“秦大人……秦大人深夜至此的原因,奴才尚未查清。”他额头抵在厚实绵软的绒毯上,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皇宫里也有专门查探消息的青衣卫,他所知道的消息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这样有利于皇帝了解各路大臣的心思以及上奏的前因后果。蒙皇帝恩赐,正是由他的胞弟王福统率着。青衣卫直属皇帝,是连太皇太后都不了解的一只力量,虽然成立不过一年多,却是与宫外的闻声阁紧密相连,倒是帮了皇帝不少忙。
“你先起来吧,赵百胜,宣他们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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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的功夫,跪在皇帝跟前的人便换成了秦葆和章云飞。
秦葆为人一向严谨,深夜进宫穿着的仍旧是紫堂『色』的朝服,头上的软翅纱帽也戴得端端正正。清瘦的面容与他老狐狸似的『性』格非常不符,看上去更像个等着含饴弄孙的温和老人。章云飞却是与他截然相反,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的容貌,虽然相貌英俊,却又偏偏带着几分浮华之气。他一向爱好美丽的事物,平日进宫也是打扮多时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的衣衫不整着,光是披着的一件驼绒大氅都随意的搭在了手上,忘记交给宫里的太监手中,可见是是心焦到了一定的程度。
“两位爱卿深夜进宫,可是有要紧的事情向朕禀报?”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意的放在一边,口气算得上是少有的温和。他听着原先王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