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他就不是个娴熟的闺阁女子,且不说男装随爹爹前堂见客,为了画艺敢与那些朝廷大员当堂理论;她更离谱地砸晕了爹的书童,蒙混进使团,随着爹爹出使草原……

这些事全都离经叛道,是其他人家绝对不能容忍,甚至不可想象的。

更何况此事出在身为文华殿大学士的爹爹家里……此时朝廷对天下官员全都极为防备,所有官员都恨不得关门谢客、夹起尾巴来做人,只求不让朝廷捉到任何把柄。可是爹爹却依旧听任她,甚至由着她,不怕因她而引来任何非议妲。

尤其,她还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出身仕宦却拒绝缠足,愣是将自己这双天足留到十三岁。这在大明,便是闺女最糟糕的印记,甚至是找不到婆家的……可是爹爹不过一笑置之,听任她说将来草原纵马。

不仅如此,她从小念的书,根本不是《女则》《女训》,爹爹甚至劝说娘亲,不严令她非学女红……爹爹转而教她看《史记》、《资治通鉴》,让她跟家中男丁一样念《四书》《大学》;闲暇时让她翻阅的也都是《海外风物志》一类的书籍……每晚必留功课,撷取历史上某一乱世,令她独自思考,给出她自己跳出史书的意见。

在她心底,爹爹不仅是慈父,更是良师。

这样的爹爹在朝堂之上也必定是股肱良臣,而绝非是紫府污蔑的私结鞑靼的叛臣!

于是此时此境,她相信倘若换了是爹爹跪在她的位置,爹爹所想的一定不是一己的荣辱得失,而只会是关乎天下、辅弼天子。

在爹爹心中最重的,不是一己生死,而是这片锦绣如画的大明江山窀。

兰芽波涛翻卷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张敏躬身袖手而来,向皇帝禀报说司夜染来了。

兰芽深吸口气,却没回头,亦未抬眼。

司夜染疾步而来,步履无声。行过三拜九叩大礼,五体伏地而不起。

皇帝盯着他,半晌没说话,面上亦无表情。良久,才缓缓道:“小六,南京之行辛苦了。”

司夜染头不敢抬,连忙道:“奴婢实不敢当。”

皇帝清冷一笑:“别不敢当。你这回南下而归,替朕带回不少好东西。南京紫金山上的灵猫,前些年几要绝迹,连朕想用些灵猫香都难足量。可是紫金山的皇庄自从到了你的手上,竟然重现生机……这回你带回的灵猫数量,竟然足够朕未来数年使用。”

“小六,真别说,紫金山的天荫地气,倒是与你相合。”

张敏听了皇帝这话,都是一惊。

兰芽听得心下凛然,却又一时听不明白这话中意思。只觉内有深意,急得额角沁出汗来。忍不住悄悄去望司夜染。

他依旧清静宁和跪在地上,衣不染尘,面白如霜。只有眼角不自知地,绮丽轻扬。

待得皇帝说完了,他从容叩首:“奴婢是在皇上身边长大,从小沾染的便是皇上身上的龙气。奴婢这回南下也是替皇上办事,身上更有龙隐相随……身在紫金山上时,奴婢不是司夜染,而只是皇命钦差,是代表皇上叩开紫金山天荫地气的大门。所有收获,也都是皇上龙威庇佑,是太祖皇帝与孝慈皇后对皇上的疼爱。”

兰芽心下一跳,这才想起太祖皇帝朱元璋与孝慈马皇后合葬的孝陵,正是在紫金山南麓玩珠峰下。皇帝之前所说,想南下拜祭南京太庙,便也意指拜祭太祖皇帝与孝慈皇后。

可是皇帝却为何对司夜染一个阉人说这样的话?

皇帝听到太祖皇帝与孝慈皇后,便怆然起身,立在御案后感伤不已:“真可惜,身为太祖子孙,朕竟然这么多年没有办法拜祭墓前。”

张敏忙劝:“京师与南京,山高水远。皇上一馈十起,日理万机,又哪里能轻易离了京师?太祖皇帝与孝慈皇后在天有灵,定然都会明白皇上一片孝心。”

皇帝忽地转眸来望司夜染:“只是那紫金山上,却并非只有孝陵一座皇陵。”

司夜染淡然叩头:“奴婢浅陋,只知紫金山上一座皇陵,不知另有皇陵。”

皇帝又凝视他良久,方缓缓坐下。

这一席话来话往,听得兰芽心都揪了起来。隐约能听懂什么,却分明没有找到关窍。她心急如焚,却不敢有半点显露。

看皇帝终于坐回去,兰芽忙清了清嗓子,朝上叩头。

皇上这才想起来一般,笑了声:“哦,朕倒是忘了你。”

兰芽不由皱眉。皇帝之前跟贾鲁说忘了因为什么召贾鲁进宫,此时又说忘了……皇上当真是这么健忘的人么?

皇帝便换了与兰芽的话题,对司夜染说:“朕今日是召你灵济宫的人进宫来说说画儿。真别说,小六你延揽到身边的人呢,个个虽然都是年纪不大,却都聪明灵秀。倒是极有你从前在朕身边的风采。”

司夜染这才终于分了一寸目光,瞟向兰芽一眼,“奴婢实不敢当。”

皇帝话锋一转:“他献给朕一幅画儿,叫《清明万里图》,画的就是小六你沿运河一路行船的风物。顺便也向朕提及你在南京的经历……”

司夜染目光一寒,无声斫向兰芽来。

兰芽感知,却只能深深垂下头,不作回应。

皇帝盯着他们二人看了一晌,才干笑了一声:“小六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朕不喜欢:你小小年纪,却太过老气横秋——你说你到了南京呆了那么些日子,也不好好欣赏一下金陵风光,你天天都窝在紫金山的行邸里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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